深度圍觀

夢西出成都

我和媽媽都曾有過追星的歲月，可是追著追著，很多事情在悄然之間就發生了改變，甚至連我的人生軌跡也因此變得不同。

12歲時，我成了某個亞洲偶像團體的歌迷，我很高興自己有了這樣一個新的身份。我跟媽媽分享他們的故事和音樂，媽媽也很喜歡，夸贊我的“愛豆”唱歌好聽、跳舞好看、人長得帥，還會自己寫歌，既有才華又肯努力。禮尚往來，我覺得我也應該夸一夸媽媽的“愛豆”，于是我便問媽媽有沒有追過星，沒想到這個問題勾起了媽媽長長的回憶……

媽媽說：“我喜歡過的明星有點多。上中學的時候，我給最喜歡的兩個明星畫過素描肖像，畫得很用心。一幅寄給了明星的經紀公司，另一幅沒寄，因為那是個外國明星，我找不到郵寄地址。沒寄出的那幅畫被一個粉絲買了，那是我第一次賣畫，我多年苦練素描，總算有了一點成果。”媽媽得意地笑著。

媽媽接著說：“我還喜歡一個組合，他們跳舞很棒，我就模仿他們跳舞，還報了舞蹈訓練課。沒想到我還挺有舞蹈天賦的，后來我加入了一個舞蹈團，還成了主角。更厲害的是，我竟然有機會和歌星同臺表演。我在歌星的演唱會上伴舞，那是我舞蹈生涯的高光時刻！跳舞讓我愛上了運動，我原本身體不好，跳舞之后身體慢慢變好了。我也喜歡歐美的歌星。不光是聽，我還要唱，最好是唱得一模一樣，然后我就成了我們班英語發音最標準的學生。在英語課上，每次我發言之后，老師都會說：‘同學們，這樣發音就對了。”

我懷疑媽媽有點吹牛，但是很快就說服自己這是真的。媽媽比我大30歲，據我觀察，她好像依然看什么都覺得新鮮，什么都想試試。媽媽說：“這么一說我才發現，我竟然有那么多愛好都是因為追星得來的，看到別人唱得好聽，跳得好看，自己也想去體驗一下。我上大學的時候很喜歡搖滾樂，為了有機會接觸搖滾明星，我就跑去相關雜志社做兼職——不僅可以免費觀看演唱會，還可以采訪、合影、簽名……同學們都十分羨慕。我還喜歡彈鋼琴，我特別羨慕那些鋼琴演奏家兩只手在琴鍵上飛舞的樣子，我就在家自學鋼琴，從不半途而廢。我喜歡寫作，很想知道當作家拿稿費是什么感覺。我的作家偶像可太多了——曹雪芹、陳忠實、王小波、夏目漱石、契訶夫……你看，我現在不是出書了嗎？我不僅出書，還寫專欄、畫插畫。插畫大師也很酷，我要追上他們！這說明什么？”

我被媽媽問得一愣：“說明什么？”

“說明我對我的偶像是真愛啊！”媽媽認真地回答。

我對我的偶像也是真愛。這個偶像團體有多名成員，我努力記住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然后在學校講給同學們聽。必須要說明，我是出生在德國的中國人，我的同學都是德國和別的國家的人，他們不僅天生對亞洲人臉盲，亞洲名字對他們來說也是一道難關。原本我的朋友很少，因為我比較自卑，從來不敢主動跟別人交流。不過學校里也有這個偶像團體的粉絲，因為有共同的愛豆，我結交到了新的朋友。我加入了愛豆的粉絲群，群里有那么多的陌生人卻一點也沒讓我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種歸屬感。

我的愛豆每次出專輯都有三個版本，我無法全部買齊，只好讓媽媽給我買一個，我自己再買一個。愛豆的T恤、畫報和周邊我也會買，他們的每一件東西都設計得那么精美。每次得到愛豆的東西，我都愛不釋手，當寶貝一樣珍藏起來。我循環播放他們的歌，雖然有時聽不太懂歌詞的意思，但是我全都會唱。

我的愛豆要在荷蘭舉辦演唱會，這是他們歐洲之行的第二站，半年前我就和朋友們約好了一起去看。媽媽不放心我們三個小姑娘跑那么遠，便要求開車送我們去，并保證不打擾我們追星。我們準備了熒光棒、橫幅、照片、禮物等，等網上售票一開通就去搶票，熬夜也要搶到票……可惜，因為疫情，演唱會取消了，我很沮喪，媽媽卻因此松了一口氣。

有一次，我看到愛豆在玩一款游戲，就想玩一下試試，結果一下就喜歡上了這款游戲。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玩過游戲。這是一款中國的游戲，卻在歐美地區特別流行。我玩得很好，升級很快。我寫了一本圖文并茂的游戲攻略，被同學們興奮地借走傳看和復印。我還設計了一些游戲角色，用繪圖板畫了出來，我想：我以后也許能當游戲動畫師！

這個游戲里有很多內容都來自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與藝術作品，我看不懂。后來我發現還有和這個游戲相關的小說，于是我就去翻看小說。小說是由中文翻譯成德語和英語的，有好多集。這個小說很暢銷，媽媽卻說：“你要是讀過正宗的武俠小說就不會覺得這種小說有那么了不起了。你可以讀一下金庸的小說。”以前媽媽經常勸我多讀書，她還給我買了很多書，每天念書給我聽，我卻一直提不起興趣。現在我發現讀書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仿佛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從此，我愛上了讀書。

我的書架上有很多書，以前我基本不碰它們。現在當我想讀書的時候，卻不知該從哪一本開始。我閉著眼睛隨便抽出一本，是《藝術的故事》——英國藝術史家貢布里希寫的簡要藝術史。這本書讀起來比較難理解，但也給我帶來了更多的樂趣。以前媽媽帶我一起去看藝術展，我總是看得很茫然，這本書解答了我很多的疑惑。從古至今，世界上有那么多了不起的藝術家和作品，都充滿了魅力，我想要了解更多。我從書里挑選出自己最喜歡的藝術家，米開朗琪羅、杜尚、倫勃朗……將他們的畫冊和傳記買回來閱讀。為了更深入地了解藝術發展的緣由，我又閱讀了審美哲學類的書。關于審美有許許多多的解讀，卻沒有標準答案。

我甚至讀了很多成年人才讀得懂的藝術理論方面的書，這些書帶給我的好處是讓我覺得藝術不再那么高深莫測。我能從色彩、造型和風格推測出作品的時代，進而讀懂它想要表達的內容，并對藝術家高明的表達手法感到驚嘆。觀看藝術展覽時，我也不會再茫然無知了。在旅途中看到一些建筑和雕塑，我也能略知一二。在學校，我可以和藝術老師侃侃而談，藝術老師說從沒遇到過像我這么有見解的學生。藝術課的作業、考試、作品分析等，我都完成得很好。我的藝術課私教老師是一位法國藝術家，她也說我是她教過的最好的學生。

日常生活中處處有藝術，有些是大自然創造的，有些是人為創造的。原來除了吃飯、睡覺、上學，還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世界遠比我們看到的要大得多、精彩得多。

追星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明星的光環是一種夢想的投射。欣賞別人的表演是一種享受，用媽媽的話來說，這叫“圍觀”。追星不是盲從，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當你喜歡某個愛豆的時候，不妨問一問自己：“為什么喜歡他？喜歡他什么？”一場表演、一個專輯集合了許多元素——明星的個人魅力、作詞作曲、編曲配樂、舞蹈編排、舞臺效果、服飾妝容、平面設計……每一項都是學問。如果發現自己對哪方面感興趣，不妨也嘗試一下，深入了解和研究一番，那就屬于“深度圍觀”。“圍觀”不如“參與”，別人能做的自己也可以嘗試做一下，通過“深度圍觀”發現自己的興趣所在，讓夢想照講現實。

一位讀者讀了錢鐘書的書，十分敬佩，想登門拜訪一下。錢鐘書就在電話里說：“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要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表演是明星的工作，多關注明星的作品才是對他們最大的肯定和支持。

現在，離我開始追星已經過去了五年，追星時買的那些專輯沉睡在我的寶藏柜子里。他們為我打開了一扇門，而我已經走出去了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