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三十二年
——德壽宮落成之年

文 黨鵬宇

八百六十年后的今天，德壽宮重現杭州。當我們漫步在德壽宮的紅墻內外，徜徉在重華宮的庭院之間，紹興三十二年發生的一幕幕，依然會穿越歷史的時空，觸動我們的心靈。

宋紹興三十二年（1162），德壽宮落成。

這年六月，南宋王朝舉行了隆重的禪位大典。五十六歲的宋高宗趙構結束了長達三十五年的帝王生涯，將皇位禪讓給了養子趙昚，即宋孝宗。因為紹興三十二年是農歷的壬午年，所以這場禪位大典被稱為“壬午內禪”。禪位后，高宗搬離了已居住二十四年的皇城大內，正式退居新落成的德壽宮。

六月的臨安正值盛夏，天氣悶熱、大雨傾盆。《宋史》記載了禪位當天高宗入主德壽宮時的情景：

班退，太上皇帝（高宗）即駕之德壽宮，帝（孝宗）服袍履，步出祥曦殿門，冒雨掖輦以行，及宮門弗止。

從鳳凰山山麓的祥曦殿到德壽宮，將近三公里。或許是出于尊敬，或許是出于感激，孝宗不顧眾人勸阻，堅持冒雨將高宗送回德壽宮。

來到德壽宮后，高宗指著渾身濕透的孝宗對迎接的官員們說：“把江山托付給他，朕此生無憾！”聽聞此言，官員們高呼萬歲，聲音響徹長空，久久回蕩。

孝宗換好袍服，安頓好高宗，才起駕回宮。當他走出德壽宮宮門的那一刻，歷史翻開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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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書

紹興三十二年七月的一天，剛登基僅一個月的孝宗帶著幾位親信前往德壽宮。雖然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孝宗時常來探望高宗，但這一次，與以往不同：

他將正式告知太上皇，自己已決定接受太學生們“雪岳飛之罪”的上奏，為岳飛平反。

孝宗君臣一到德壽宮，就奏請平反岳飛。高宗聽后，默不作聲，孝宗便詳細說明了平反的緣由。沉默片刻，高宗命人取來一疊信札。孝宗接過信札一看，都是當年高宗親筆寫給岳飛的敕書。

“待到時機合適，還給岳飛家人！”高宗說。

岳飛生前為表尊重，將高宗的親筆敕書珍藏府上。紹興十一年（1141）岳飛遇害、岳府被抄，這些敕書被秦檜的親信沒收，存放于朝廷的左藏南庫，后又回到了高宗手上。今天，這些敕書中有三封存世：《賜岳飛手敕》《賜岳飛批剳卷》和《起復詔》(存疑）。三封敕書筆法清和俊秀、挺健有力，猶如行云流水，被視為帝王書法中的珍品。

相傳高宗晚年會時常拿出這些敕書來看一看：當年提筆寫書，正值兵荒馬亂、山河破碎；如今翻開再讀，已是烽煙散去、時局初定。只是書猶在，人已逝，睹卷思人，感慨不已！

孝宗君臣回宮后，立即著手為岳飛平反。不久，孝宗就昭告天下：“追復岳飛元官，以禮改葬”。年底，朝廷在西湖邊的棲霞嶺為岳飛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并建廟奉祀。

從此，“青山有幸埋忠骨”，一代英雄長眠西子湖畔。

進諫

紹興三十二年六月的“壬午內禪”，是南宋歷史上的首次皇位交接。初登帝位的孝宗開門納諫、詔求直言，一時間天下文士紛紛上書。在上書進諫的人群中，不僅有前文說到的要求“雪岳飛之罪”的太學生們，還有三十三歲的朱熹和三十七歲的陸游。

朱熹上書，是在八月，距離孝宗登基不過一月有余。他在給孝宗的奏章中寫道：

今者（陛下）臨御未幾，而延登故老，召用直臣，抑僥幸以正朝綱，雪冤憤以作士氣，貢奉之私不輸于內帑，恭儉之德日聞于四方。

在朱熹看來，孝宗為岳飛平反“雪冤憤以作士氣”，十分值得肯定。針對高宗主政時期主和派提出的種種理由，朱熹也做了批駁：

故今日講和之說不罷，則陛下之勵志必淺，大臣之任責必輕，將士之赴功必緩，官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以聽上之所欲為。

寥寥數語言辭犀利，將南宋初年茍且偷安帶來的諸多弊政分析得十分透徹。如今，這篇名為《壬午應詔封事》的奏章已是研究朱熹青年時期思想的重要文獻，成為了朱子流傳后世的名篇。

與朱熹上奏章不同，這一年升任樞密院編修官的陸游獲得了孝宗的召見。孝宗對陸游說：“早聽說你學習用功，言論觀點切合事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并下令賜予陸游進士出身。

成為了皇上欽點的進士，陸游連連謝恩，感激不已。幾天后，他借一次入宮的機會對孝宗當面上奏：

“陛下初即位，乃信詔令以示人之時，而官吏將帥一切玩習，宜取其尤沮格者，與眾棄之！”

孝宗登基前一年，金國皇帝完顏亮公然撕毀宋金雙方已執行二十年的“紹興和議”，率大軍南下，險些打過長江。這場戰爭讓陸游深刻意識到了居安思危的重要。因此，他給新皇帝提出了公開玩習，“與眾棄之”的建議。這不僅是為了幫助剛登基的孝宗進一步樹立威望，更是為了剎住朝中的不正之風。

在紹興三十二年的“求諫”過程中，孝宗廣開言路、廣納諫言，扭轉了高宗時期秦檜擅權造成的黑暗局面，為“乾淳之治”奠定了基礎。

歸國

紹興三十二年注定是被載入史冊的一年。這一年，被后世譽為“詞中之龍”的辛棄疾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祖國。

辛棄疾的家鄉在山東濟南，他出生時，北宋已經滅亡十余年。雖然從小在金國土地上生活，但辛棄疾始終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回到祖國懷抱。

紹興三十二年正月，已參加抗金起義軍的辛棄疾受義軍首領耿京委派，來到南宋與宋廷聯絡。這是辛棄疾人生中第一次踏上祖國的土地：渡過長江，進入宋境，夢中的祖國終于真實展現在眼前。

此時，即將禪位的高宗在建康前線勞軍，聽說了山東義軍將領前來歸附，就親自召見了辛棄疾。見到高宗后，辛棄疾轉達了山東各路義軍希望與南宋軍隊里應外合、光復中原的戰略意圖。高宗被眼前這個二十三歲青年的愛國之心打動，親自授予了辛棄疾承務郎和天平節度掌書記的官職，并讓他代表宋廷回到山東，傳達對各路抗金義軍的褒獎。

歷史的戲劇性往往在某個關鍵時刻突然展現出來。辛棄疾正打算回山東，突然得到消息：就在離開山東的這段日子里，同為義軍將領的張安國殺死了義軍首領耿京，投降了金國。

得到消息的辛棄疾怒火中燒，心里萌生了一個大膽的計劃：活捉叛徒，交給朝廷處置！但這要深入金軍內部，如入虎穴龍潭，危險系數極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仇不報，何以復命？”就這樣，辛棄疾和五十名義士組成了“敢死隊”，直奔叛徒所在的金軍大營。

辛棄疾等人干掉了守衛，混入營中，把正與金軍將領酣飲的張安國抓走，綁在馬上，飛馳而去。為了甩開追兵，他們給馬蹄裹上軟布，狂奔一天一夜，經淮西回到宋境。

沒幾日，辛棄疾等人生擒叛徒的事跡就傳遍了臨安的大街小巷，不論是勇猛的武士，還是平和的文人，人人倍受鼓舞。孝宗親自召見了這位凱旋的英雄，再三贊嘆他的大智大勇、赤膽忠心和高超武藝。從此，辛棄疾名震天下。

也正是從紹興三十二年開始，這位傳奇人物闖入了南宋詞壇。在辛棄疾的影響下，宋詞徹底突破了題材的束縛，進入了發展巔峰。如果說宋詞是寫在紙上的宋韻，那么辛詞就是宋韻中的珍品，只要翻開來讀，就能感受到從南宋流淌至今的風雅。這風雅，早已超脫了時代，融進了中華文明的底色中。

滄海桑田星斗轉，已過八百六十年。

八百六十年后的今天，德壽宮重現杭州。當我們漫步在德壽宮的紅墻內外，徜徉在重華宮的庭院之間，紹興三十二年發生的一幕幕，依然會穿越歷史的時空，觸動我們的心靈。

這個特殊的年份，早已和這座宮殿一起，成為了歷史長河中一個特殊的節點，被后世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