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橪
她就像眼前這一株看似孱弱卻富有生機的爬山虎,
生于貧瘠之處,
卻仍能汲取力量,
堅定信心,
一步一步往上爬。
那些年,校園的一面墻上恣意地爬滿了爬山虎,春夏時分,綠得明艷,讓人賞心悅目,讓人恨不得在上面滾兩滾。飯后,我總愛攜友人同游,在一片翻滾的綠海的見證下,與她談天說地。
大家都說我最愛爬山虎,其實不然。我一開始,是最討厭爬山虎的。你看那些葉,重重疊疊的,一順兒往下,排列得像一塊毯子,又無鮮花點綴,可見無趣??蓯旱氖?,這種單調的植物還肆意妄為,竟敢與日光糾纏不休,害得室內光線不足。
所以當她邀請我去看爬山虎時,我那日因為小考分數不佳,陷入了一種莫大的恐慌,聽到她的邀請,心生厭煩,就迫不及待地將這些說詞一股腦傾吐出來。她愣了一下,赧然一笑:“啊,我還挺喜歡爬山虎的?!?/p>
我瞪圓了眼,滿腹疑惑。
她卻神秘一笑,死活不肯揭開謎底,除非我同她去看下爬山虎。無奈,我只好答應她的請求,堅決不承認是好奇心在作祟。
我們一起來到了最偏僻的那面墻,只見墻根下亂哄哄地長滿了一堆雜草,抹白的墻面放肆地攀爬了些嫩綠的葉子,左一堆右一堆,倒像幾個團體拉幫結派,誰也不服誰。
她一見,就親昵地稱之為鴨掌。
我不解,但一言不發,聽她娓娓道來:“我是前段時間發現的,那會兒爬山虎都已經被工人鏟得差不多了,只剩三兩條莖搭在一邊,我以為它必死無疑。沒想到我第二次來看時,它居然順著墻根爬了上來?!?/p>
“沒有人給它澆水,頂著大太陽,爬著爬著,它自己又爬上了墻?!?/p>
她蹲下,扒開雜草,喃喃道:“你看,底下基本上都是些碎石、沙土,在這么貧瘠的土壤里,居然能長出如此生機勃勃的莖葉?!?/p>
我垂眸看著她,看著這些爬山虎,心頭一陣震撼。
忽然,就想起了她的故事。
市里有五六所高中,不論市區與鄉鎮,一律按分數錄取。而她是從鎮下面考上來的,分數比我們本地人要高出一大截??伤齾s說,那估計是她這輩子最拼的時候了。
她家境不好,父母年邁,家里姐姐妹妹都被迫輟學外出打工,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機械的工作。而她卻不愿意就此耗費一生,她要上學,就算每天勞累——天沒亮就去賣菜,收攤后又做飯,下課后還得回家洗衣服,或下田干農活,周末上山砍柴。
身體上的疲憊都不算什么,最怕的是心里的苦。影視里的貧瘠鄉村大多觀念落后重男輕女,她的家鄉也不例外,因為家里沒男孩,村里人就欺負她們,久而久之,父親就將那些怨氣全都發泄在了她們的身上。她兒時無法反抗,稍大些就開始反擊,比如堅決不輟學。沒學費,她就自己去湊去掙,整個暑假,她都在廠里打工,臨近開學才匆匆趕回來。
而這些事,都是我們私下從她的同鄉口中東拼西湊才得知的。她從不用苦難來獲取憐憫,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著,就連那次她胃病發作,她也不說,不愿麻煩我們。直到胃痛聯合腰椎疼痛,將她折騰得滿床打滾,硬是熬了整宿。我們手忙腳亂的,只能在一旁干著急。事后她淡然地說起自己病弱的身體,看上去漫不經心,不知道她看似云淡風輕的背后,還浸透著多少血淚。
她拖著孱弱的身體,猶如堅韌不拔的爬山虎般,咬牙忍著一路的霜打雪飄,經受著命運的風雪,一步一個腳印艱難而攀。末了,終是能夠輕松抖落冰碴,笑容恬然地坐在這里,與我們一起享受著美好時光。
窗明幾凈,書聲瑯瑯。坐在教室里,我們好像一樣,卻又不一樣。
我不過是溫室里的青草,沒歷經過多少磨難,一次小考失敗就足以令我寸心大亂,何況是來自外頭的風霜雨雪呢?而她不一樣,她就像眼前這一株看似孱弱卻富有生機的爬山虎,生于貧瘠之處,卻仍能汲取力量,堅定信心,一步一步往上爬。
爬,山,虎。再細細咀嚼這三個字,我的內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
西山余暉仍有些猛烈,她蹲在墻根下扒拉著爬山虎,試圖將爬山虎從野蠻生長的雜草手下拯救過來。站著俯視她太久,我有些頭暈目眩,不由得蹲了下去,忍著鼻酸同她對視,“我好像也有點喜歡爬山虎了?!?/p>
她的笑容有些狡黠,“就知道你會喜歡的?!?/p>
我又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像爬山虎?”
她微怔,笑容沾染著生機的嫩綠,“沒有哦?!?/p>
那現在,你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一叢爬山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