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畏高山與海洋

葉繁花

李富貴轉學來的第一天，就因為名字被班級同學嘲笑了個遍。他站在講臺上聲音高昂地介紹自己說：“大家好，我叫李富貴，希望大家……”后面的話還沒說完，底下的同學就已經哄堂大笑——不知道是誰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句“我家狗也叫富貴”。李富貴的臉瞬間紅成了天邊的火燒云。老班在講臺下用力地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靜。隨后，老班指著最后一排的空座讓他過去坐。

初到時的尷尬沒能阻擋住李富貴對新同學的熱情，不過剛來到幾天，他就成功地用他那些城市里不多見的小零食“收買”了很多同學，結交了不少朋友。那段時間，每逢下課，班級里就會有很多人“嘎嘣嘎嘣”地嚼著李富貴媽媽用玉米粒直接炒的沒經過加工的爆米花，誰的吃光了就跑到李富貴那里敲敲桌子，一副“你懂的”的樣子捧著雙手遞過去。李富貴也不多說什么，每次都是笑笑，便把手使勁兒地塞進椅子旁邊的紅色袋子里舀起一把爆米花，呲著牙樂呵呵地捧給同學。

那天下課，有同學去李富貴的座位前要瓜子，李富貴一如往常地大方，手像是個小鏟子一樣塞進書包里，再拿出來的時候上面多了一大把瓜子。只是，兩個人的“交易”還沒徹底完成，老班便從門外走了進來，喊了一句：“我就說，最近教室怎么這么多瓜子皮！”李富貴被老班的聲音嚇到，手一斜，瓜子全都灑在了地上，稀里嘩啦地發出了連綿不斷的響聲。對面的同學見狀，急忙灰溜溜地回了座位，苦的是李富貴，自從轉學來，李富貴認真聽話，學習努力，還沒被老師訓斥過。可是這次情況嚴重了些，老班怒發沖冠，連眉頭都皺成了一個小漩渦，氣勢洶洶地直奔李富貴就走來了。同學們都為李富貴捏了一把汗。

這場訓斥足足持續了10分鐘之久，眼看著已經要上課了，老班終于歇了口氣兒，但是為了“以絕后患”，老班讓李富貴打掃一個星期的室內和室外衛生作為懲罰，給大家警醒。李富貴點了點頭，認錯的態度十分誠懇。

上課后，同學們紛紛探頭去看李富貴的表情，生怕他因此沮喪失落。注意到周圍的目光后，李富貴急忙轉過頭呲著牙，像是個沒有煩惱的孩子似的笑著說：“太可惜了，以后不能給你們帶瓜子吃了。”

那天放學，李富貴孤零零地拎著拖把去了水房。最先提議一起幫助李富貴打掃衛生的是那個要瓜子被老師抓住了的同學，隨后大家先后附和：“對，瓜子大家都吃了，富貴是咱們的朋友，咱們一起打掃衛生，正好還能快點兒。”

后來發生了什么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李富貴拿著拖把回到教室時大家都已經開始搬凳子掃地了。李富貴一愣，隨即被同學拉過去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應和著聊天，開玩笑，橘黃色的黃昏把窗外的天空染成了一幅畫，轉頭嬉笑間，我看到李富貴抹了一把濕潤的眼眶。

升高二那年的期末考試，班級里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李富貴的語文作文被印成了范文在全年級傳閱，第二件事是學校宣布下學期要開展一次演講比賽。這兩件事本來沒什么聯系的，但是演講比賽要求讓參賽的同學演講自己寫的文章。眾人面露苦色的時候，有人小聲地說了句：“讓富貴去吧，富貴文章寫得好！”隨后同學們紛紛跟著高聲附和了起來。李富貴本來還一臉錯愕，怎奈同學們呼聲太高，最后他撓了撓頭，瞇著眼睛說：“那我報名。”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很關心李富貴在家練習演講練習得如何。李富貴就一如往常地嘿嘿一笑，說自己在家吃飯的時候練習語調，睡覺的時候想著怎么改好稿子，放羊的時候就對著幾只綿羊大聲演講，家里的羊群都對他的演講贊許著點頭。同學們被李富貴逗笑，肯定地說富貴這次演講一定能得獎。

比賽那天，李富貴穿了一件藍黑色的薄棉襖，站在臺上一改往常憨憨的可愛形象，挺胸抬頭地目視著前方，像是個專業的主持人似的。那次演講比賽的主題是“朋友”，別的同學演講的都是類似而俗套的故事情節，而李富貴竟然把他帶瓜子到學校被老師懲罰，全班同學幫著一起打掃室外衛生的事情寫了進去。李富貴說：“從前我以為我背井離鄉來到了這里會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后來我發現這里是我的第二個故鄉，每一個同學都是我的親人和朋友。”同學們被李富貴話語間的真誠所打動，老班甚至抹起了眼淚。

頒獎典禮上，年級主任握了握李富貴的手，獲獎證書遞過去的同時，主任贊許地拍了拍李富貴的肩膀，可是主任這一拍太重，竟然直接把李富貴略顯破舊的衣服里的棉花拍了出來。兩個人面面相覷間，棉花飄飄揚揚。

同學們在臺下都愣住了，如此尷尬的場面，換作是別人早就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但是李富貴轉頭一笑說：“連衣服里的棉花都出來給我慶祝了。”主任本來還一臉錯愕，被李富貴這么一說，笑了起來。臺下掌聲雷動，高聲地呼喊著李富貴的名字。李富貴呲著牙拿著獲獎證書沖著大家開心地揮著手臂，仿佛凱旋歸來的戰士。

高三伊始，學習的氛圍開始變得緊張。班會課上老班也開始讓同學們說起自己心儀的大學和夢想。大家洋洋灑灑幾句話說完，許是年紀尚小，關于夢想還沒有確切的想法，于是“醫生”“老師”“服裝設計師”等一批說辭像是照抄照搬似的被脫口而出。直到李富貴上了講臺，表情嚴肅而堅定。他說：“正因為我來自山村，所以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孩子能接受到好的教育，有一群可以帶領他的朋友，不歧視他也不孤立他是多么的難得和重要。我很慶幸我爸媽能讓我來這里上學，也很慶幸遇到了你們。以后我的夢想就是可以去山村支教，告訴每一個迷茫的孩子，知識確實能給我們帶來力量，知識確實能改變命運。”

李富貴說得字句清晰，鏗鏘有力。語畢，全班同學都站起了身為他鼓掌。那一刻，我們站在臺下，與李富貴不過幾米的距離，卻感覺他分外的高大。名字只是個稱呼，家庭背景無法改變，但心中的夢想永遠可以和別人平起平坐，等量齊觀。少年心中有壯闊風景，所以他不畏高山與海洋，讓我們看到了彼時那個年紀無法衡量的美好與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