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青春我只送一程

文/劉欣淼

每次讀到納蘭性德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我都會想起高中語文老師，想起與她初見的場景，想起那一程青春路。

那是在高一開學后的第一節語文課上，九月的清晨裹挾著微微的涼意，細碎的陽光穿透玻璃，被鏤空的窗簾篩成了斑駁的淡黃，落在黑板上，好像一些神秘的字符。

上課鈴聲早已響起，我們正整齊地坐在教室里，期待著與新老師見面。可誰承想，我們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教室門口始終沒有出現那個我們期待的身影。

漸漸地，大家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從猜測老師的容貌、性格慢慢演化為天南海北的閑聊，聲音也漸漸不受控制得大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女老師緩緩走進教室，那一瞬間班里的各種聲音驟然消失。她的個子并不高，這也讓她少了一份壓迫感，看起來更加平易近人。她特別愛笑，胖乎乎的臉頰上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初見時，我便被她臉上的笑容所吸引。

她將教具輕輕放在講臺上，然后便拿起了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大字——人生若只如初見，落款寫下了她的名字——李茜。做學生許多年，我也遇見了許多老師，卻從來沒有一位老師的自我介紹像她一樣獨特，因而在眾多新教師中，我一下便記住了她。

實際上，那堂課究竟講了什么內容，我現在已然想不起來，也許是認識了納蘭性德，也許是學到“茜”這個多音字，又或許是輪流進行了自我介紹。不過，當她在黑板上寫完字后轉身看向我們時，一縷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使得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顯得更加明亮，這一幕讓我一直記憶猶新。

我步入高中的這一年，她剛剛研究生畢業，接手第一批學生時就遇見了我們這群不服從管教的學生。

那時候，與其他班級努力乖巧的學生相比，我們班的叛逆顯得尤為突出。沒有初中時的青澀，也沒有成年后的煩惱，好像高中階段就是學生時代的王者。我們總是三天兩頭地調皮搗蛋，每周的年級廣播批評名單里定然會出現我們班的名字。但她好像從來不在乎這些，她特別有激情地準備每一堂課，努力和我們打成一片。

只可惜，我們并不領情。盡管已經過去了許久，但一想起那件事情我還是覺得對不起她。

那是一堂普通的語文課，她看我們每次考試詩詞鑒賞題都做得非常差，因此她特意找了許多典型詩詞來為我們進行額外加練。她背對著我們在黑板上激情澎湃地抄寫詩詞，粉筆在黑板上刷刷地跳舞。

可我們并沒有認真做題，反而是鬧翻了天。

“寧哥，上周的籃球賽你看了嗎？我和你說那個三分球特別精彩……”“聽說你也喜歡那個明星？我覺得他演的電視劇超級好看。什么？你也每集都看了？那咱倆可有的聊了……”聲音從一開始如蚊子嗡嗡一般逐漸演變為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

時不時還夾雜著幾聲班長聲嘶力竭地怒吼：“都別說話了，快寫題！”她也在不停地控制秩序。然而，這似乎對剛從學生身份轉變為老師身份的她來講有些難度，無論她和班長怎么努力，場面依舊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這焦灼的時刻，班里一個平時特別有個性的男生突然直接站起來。“你做的這些都是無用功，我們該不會還是不會。”那個男生慢慢悠悠地說道。她頓時氣得臉色通紅，指著那個男生半天說不出話。

她環視了一圈，看到大部分同學仍是聊得熱火朝天的狀態，她臉色愈發難看。她三下兩下將桌子上的教案劃拉到一起，拿起便直接就走出了教室。

“嘭”的巨大撞門聲將同學們的思緒拉回了課堂，班里瞬間鴉雀無聲。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坐的位置離門非常近，我清楚地看到淚水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過了一會兒，有同學向班長提議：“要不你去把李老師請回來吧！”可班長的腦袋和那位頂撞李老師的男同學一樣，齊齊地扎進了書里，整節課再也沒抬起來過。后半節課直接變為了非常安靜的自習，安靜到讓人心慌。

年少時期，我們總愛打著“年少輕狂，不懼犯錯”的旗幟肆意妄為，可每個人的青春里也總會出現一個充滿光芒的引路人，將我們帶回正確的路途。

我們都已經做好了班主任痛罵我們的心理建設，可直到放學走出校門，直到后來的許多天都相安無事，我們意識到她根本沒有打小報告，這才放下心來。

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做錯了，我們的言語和行為非常過火，但年少時期的我們總是將面子看得尤為重要，誰都張不開口主動認錯。

不過從那天開始，我們和她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就像她第一堂課在黑板上寫下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仿若那天才是真正的初見。后來，雖然上課時我們還是會無拘無束地聊天，不過我們的閑聊都帶上了語文特色，我們與她聊蘇東坡，聊陶淵明，聊詩情畫意的江南景色，聊千里冰封的北國風光。慢慢地，我們的關系親密起來，成績也逐漸上升。

大家都非常默契地沒有提起那場鬧劇，可這件事卻成了我為數不多的深刻記憶。盡管后來我們和她的師生關系變得親密無間，可我知道，我們在她從業的第一年里留下了非同一般的回憶。她似火一般的工作熱情被我們不停地潑冷水，若不是她的包容，這三年我們也許會鬧得水火不容。她總是說遇見我們很幸運，殊不知遇見她才是我們的幸運。

畢業后，我回到學校看望老師們時遇到了她。此時再聊起那段往事，她臉上只剩下滿滿的懷念。她有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她說：“當時你們可真是把我氣夠嗆，不過后來我轉念一想，這本就是青春該有的樣子啊。你們在保證成績沒有落下的情況下，做了許多在當時看來很大膽的事，這讓青春終有跡可循。你們的青春我相送一程，彼此成就，彼此成長，真好。”

是啊，山水一程，難得共成長。我們和她雖然只是在彼此人生中走過一程的旅客，但這一程留下了很難忘的印記。她說我們的青春她相送一程，其實，我們又何嘗沒有參與到她的人生中呢？她教會我們的知識與哲理，給予我們的陪伴與鼓勵，是我們共同成長的一程青春里最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