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整訓：入城紀律是送給上海人民的見面禮

鄭學富

上海解放時人民解放軍寧愿睡在馬路上也絕不擾民的一幕曾經讓無數(shù)市民和國人動容，至今仍是人民軍隊紀律嚴明乃至革命勝利原因的有力證明。許多人不知道的是，“不入民宅”等入城紀律的制定和下達是上海解放前夕在京滬線上的一座小城丹陽完成的，而這段歷史也被稱為丹陽整訓。

一

1949 年4 月22 日深夜11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zhàn)軍第九兵團第二十軍解放丹陽縣城。此后，上海戰(zhàn)役總前委、華東局、華東軍區(qū)機關和接管上海的干部陸續(xù)來到丹陽城。陳毅、鄧小平住進丹陽縣城的戴家花園。他們在這里籌劃指揮上海戰(zhàn)役，開展整訓，做好接收上海的準備工作。

丹陽是京滬線上一座不大的城市，當時全縣人口45 萬人，城區(qū)人口3 萬人。陳毅之所以選擇丹陽作為解放上海的指揮中樞和接收上海的整訓基地，原因有二：一是1938 年夏天，陳毅率領新四軍第一支隊開辟了以茅山為中心的蘇南敵后抗日根據(jù)地，在丹陽一帶開展游擊戰(zhàn)，抗擊日偽軍，與丹陽人民結下了深厚的魚水之情，這里的群眾基礎好；二是丹陽地處滬寧線上，大運河貫通全境，水陸交通方便，有利于向前推進。并且這里地理位置適中，目標不大，部隊集散迅速，有利防空。

陳毅剛到丹陽，就開展了深入調查，發(fā)現(xiàn)了四件違反紀律的事實：第一件是光明大戲院正在演出新歌劇《白毛女》，有幾個穿軍服的同志沒拿票硬要闖進去，并且鬧得很兇，而群眾拿著票卻進不去。第二件是解放軍戰(zhàn)士到丹陽簡易師范學校摘去一個電燈泡，影響了學校的教學和學習。第三件是干部戰(zhàn)士自由上街，整天在丹陽縣城街上兜圈，說明請假制度并未執(zhí)行。第四件是在這次南下路上，發(fā)生爬汽車、攔汽車、強行坐汽車的現(xiàn)象，有人還因此負傷，致使汽車無法開動。針對存在的以上情況，5 月10 日，華東軍區(qū)在丹陽南門城外大王廟內召開直屬機關干部大會，開展整頓動員，陳毅作了專題報告。他在報告中列舉了以上違反紀律的幾個事件，進一步強調入城紀律。他說：“上海是個最現(xiàn)代化的城市，是帝國主義反動派的窩巢，是百年來發(fā)展起來的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復雜的城市，我們沒有經驗是很難進行工作的。因此除了具有信心以外，必須要有謹慎小心‘臨事而懼’的態(tài)度，這樣才能多考慮問題，否則是低級的幼稚的，就一定會栽筋斗。”關于執(zhí)行入城紀律，他語重心長地說：“入城紀律是入城政策的開始，是和市民的見面禮。紀律搞得好，政策就可以搞得好，搞不好就會影響政策的推行。上海人民對我們的希望很大，把我們看成‘圣人’，如果一進去就搞亂了，他們就大失所望，再挽回影響就要費很大的勁?！彼螅骸叭氤菚r要盡量做到部隊不進城，全部駐扎郊外，先派接收干部、經過專門訓練的武裝進城，初步清查接收，分配好房子，然后依次進城。馬匹、大車一概不準入城。”他強調：“入城最大的保障就是事先請示，事后報告，反對無紀律無政府狀態(tài)。我們每一個行動，都可以檢驗出帝國主義的態(tài)度?，F(xiàn)在帝國主義已經表示軟弱了，但這并不是真正的軟弱，而是有策略的。在現(xiàn)在革命高潮的時候，由于我們力量的強大，步驟的嚴謹，所以才退在一邊不敢動。如果我們自己內部一混亂，他們會馬上鉆進來給以襲擊，大革命就吃了這樣的虧。”陳毅在報告最后諄諄告誡“大家注意軍風紀，我們主張艱苦樸素，反對腐化墮落，但要注意整潔，要有禮貌，全體同志都要注意”。

在丹陽城南的大王廟，陳毅為接管干部作了《入城紀律》的報告

二

丹陽整訓期間，按照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的指示精神，總前委、華東局圍繞接管上海，開展了一系列的集中培訓教育活動，認真學習黨的七屆二中全會精神，從思想上解決黨的工作重心從鄉(xiāng)村轉到城市的問題。學習《中國人民解放軍布告》（即“約法八章”）《中共中央華東局關于接管江南城市的指示》《城市政策匯編》等入城紀律、城市管理、統(tǒng)戰(zhàn)政策等方面的政策規(guī)定。尤其是在入城政策和紀律上，做了嚴格要求。5月14 日，華東軍區(qū)發(fā)出訓令，指出軍區(qū)各機關部隊自南進以來，軍紀風紀較為松懈，雖屢經教育糾正，但進駐丹陽城后仍有披衣歪帽(甚至不戴軍帽)，不束皮帶，不打綁帶，三五成群隨便上街逛游、取笑打鬧，挽臂搭肩，在街上亂吃零食、吸紙煙、變相賭博(如打糖、抽簽)等現(xiàn)象，層出不窮。凡此種種，在群眾中造成極不良之影響，實為我軍紀所不容。并作出了一系列的制度規(guī)定。為保證制度規(guī)定的徹底執(zhí)行，除授權各崗哨衛(wèi)兵檢查外，軍區(qū)本部特組織了軍風紀檢查隊，隨時進行沿街檢查。第三野戰(zhàn)軍頒發(fā)了《“入城三大公約十項守則”的命令》。華東局頒布《入城紀律十二條》，下發(fā)到連，要求一切部隊、一切接管機關“在入城前，必須普遍地、反復地、深入地”進行教育。按照中央指示，華東局頒布《中共中央華東局關于外交紀律的七項規(guī)定》。中共中央對進駐上海非常關注，于5月16 日發(fā)來《關于入城部隊遵守城市紀律的指示》，就一些細節(jié)問題做了更加具體的明確規(guī)定：凡市內衛(wèi)戍機關軍風紀、交通規(guī)則、娛樂場所規(guī)則，軍隊人員必須共同遵守，并服從當?shù)剀娛鹿苤莆瘑T會、警備司令部及公安局之指揮，不得借口隸屬關系不同，而有絲毫違抗；保護城市人民生命、財產不許侵犯；不經上級許可，不得接受人民的慰勞，對各階層人士給軍隊個別人員送禮和被邀請吃飯赴宴者，尤須拒絕；軍隊之騾馬大車不得入城，必須入城者，可在裝卸后即應出城；不準上街亂跑，嚴格請假制度；整頓軍容，提倡禮節(jié)，等等。

當時的解放軍戰(zhàn)士們，都將《入城紀律》貼在背包上，后一個人看前一個人的，天天背誦。還將《第三野戰(zhàn)軍入城守則和紀律》編成通俗易懂、容易傳唱記憶的歌謠，如“房子不能隨便住，宿營必須聽指定。不準亂跑亂游逛，先要請假后出門。不準隨便亂打槍，軍紀禁嚴不容情。不準沿路攔汽車，走路要靠一邊行?！薄鞍藯l守則講分明，看誰條條記得清？全軍上下無例外，都要自覺來執(zhí)行。干部自動帶頭干，檢查督促要抓緊。同志互相來監(jiān)督，共同為黨負責任。誰敢故意來違犯，鐵的紀律不留情。首先把他趕出城，輕則檢討重處分。用心研究和學習，遵紀立功為人民。秋毫無犯紀律明，革命勝利有保證?！庇捎诓扇∫陨洗胧谌氤侵拜^大程度地提高每一名士兵尤其是軍政干部的紀律意識，把好紀律關口。部隊紀律大大加強，明顯改觀，很快在廣大指戰(zhàn)員之中形成了以貫徹執(zhí)行為榮、違反破壞為恥的良好局面。

總前委在丹陽共停留了23天，完成了思想、組織、物資等方面的準備工作，來自總前委、華東局、華東軍區(qū)的3 萬多名干部在這里接受了培訓。5 月25 日深夜，陳毅冒雨離開丹陽進抵南翔鎮(zhèn)。26 日，鄧小平率總前委、華東局機關和接收人員告別丹陽，乘火車向上海進發(fā)。

三

上海戰(zhàn)役歷時16 天，5 月27日上海完全解放，實現(xiàn)了軍政全勝。在槍聲停息后的第一個清晨，當市民們打開家門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馬路兩邊濕漉漉的地上，睡滿了身穿黃布軍裝的解放軍戰(zhàn)士。英勇攻取了大上海的勝利之師卻睡馬路，這曠古未有的景象強烈震動了上海市民，他們自發(fā)地拿來煙、糖、餅干等慰勞解放軍戰(zhàn)士，但是都被婉言謝絕了。有一家商人主動送燒餅慰勞在他家門口執(zhí)勤的哨兵，被謝絕后，又連續(xù)三四次送給新接崗的士兵，直到天明沒有一個人接受。商人感動地說：“從沒見過這樣好的軍隊！”戰(zhàn)士們喝冷水、吃冷飯，或以隨身攜帶的干糧充饑；晚上睡水泥地，蓋麻布袋。當時有個戰(zhàn)士寫了一首打油詩：“想上海，進上海，進了上海得到兩條麻布袋，又是鋪，又是蓋，晚上睡覺怪涼快！”入城部隊“持軍整齊，秋毫無犯”的精神風貌，使上海各界人士深受感動，在上海人民心目中樹立了良好形象。著名科學家竺可楨在5 月27日的日記中寫道：“解放軍之來，人民如大旱之望云霓?！痹瓏顸h上海市工務局副局長徐以枋在他的回憶文章中寫道：“25 日晨我得到消息，上海蘇州河以南地區(qū)已經解放。我抱著探索新的生活道路的心情，約了侯硯圃(原工務局專員)、陸槐清等同事，一同去漢口路舊市政府，沿途看見解放軍戰(zhàn)士有的在站崗，有的露宿在人行道水泥板上。這對我的心靈震動很大。解放軍紀律這樣嚴明，對人民如此秋毫無犯，歷史上哪有這樣好的軍隊！舊軍隊欺壓老百姓，強占民房，買物不付錢等丑惡形象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這是多么鮮明的對比！”

解放軍戰(zhàn)士全副武裝露宿上海街頭

《人民日報》1949 年5 月31日報道說，人民解放軍在上海的優(yōu)良紀律，獲得了上海人民的普遍贊頌。在5 月25 日解放軍剛進入市區(qū)時，除了執(zhí)行看管敵偽機關的少數(shù)部隊外，其余的部隊都在馬路旁休息和露營。即使是軍部、師部等指揮機關也沒有例外?？v橫幾十里的繁華市區(qū)內沒有一個人私入民房的。這些幾天幾夜沒有休眠的戰(zhàn)士們，有秩序地排列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許多人與圍聚到眼前的市民親密交談，有時就齊聲高唱歌曲。解放軍戰(zhàn)士們婉言謝絕了熱情的居民們送來的茶水，吃著自己同志從三四十里地以外的市郊送來的飯食。從早到晚，擔筐送飯的解放軍炊事員們不絕于途。在這個國際大都市這是從未見過的奇景。各部隊的馬匹都存放市外，以免妨礙市區(qū)的交通和公共衛(wèi)生。雖然所有的商店都立即營業(yè)，但因為人民幣和偽金圓券兌換的比值當時尚未規(guī)定，沒有一個戰(zhàn)士去買東西的。解放軍的嚴明紀律和對人民的態(tài)度和藹，連早已聽說的市民都感到驚異。到處可以聽到市民們的稱贊和頌揚。在上海市郊的解放軍在戰(zhàn)斗中抽空夏收，在月浦作戰(zhàn)的某部因戰(zhàn)地居民大多出外躲避戰(zhàn)火，而田里麥子早已熟透，于是該部立即幫助留下的農民收割。許多農民稱贊“這些戰(zhàn)士們打仗做活都像老虎一樣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