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紅銳
(作者單位:寧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哪吒》)的核心主題是人與命運的抗爭。影片講述了本應是靈珠降世的哪吒卻在陰差陽錯下變成了魔丸,而靈珠卻與龍王之子敖丙相融合。魔丸暴虐,因此被施下了天劫咒語,三年后將被摧毀。但哪吒并沒有妥協,身為“魔童”,面對眾人的偏見,他毅然決然地向命運發起了抗爭,并最終與敖丙共抗天劫,拯救了陳塘關的百姓。本文基于精神分析的研究視角,通過潛意識分析、人格結構理論及心理防御機制來解讀電影中哪吒和敖丙的精神世界,并進一步分析人物的形象內涵。
精神分析的創始人是弗洛伊德,他原本是奧地利維也納執業的精神病醫生,在治療患者的過程中他認識到了催眠療法的局限性,從而改用自己的精神分析法,以此去挖掘患者遺忘的欲望。1895年,弗洛伊德與布洛伊爾合著的《歇斯底里研究》出版,該書可以說是精神分析的理論奠基之作。此后,他于1900年發表了《夢的解析》,標志著精神分析理論的初步形成。直到1910年召開第二次國際精神分析大會時成立了國際精神分析協會,精神分析才最終形成。精神分析對電影的介入首先得益于結構主義符號學的發展,通過符號學理論,電影內容被“文本化”,電影的構成要素被“符號化”,這些“文本”和“符號”成為精神分析學介入電影的質料[1]。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在電影中的應用非常廣泛,主要用到的是弗洛伊德的無意識理論、人格理論、釋夢理論及心理防御機制等,對于電影文本中角色的心理分析較多。
弗洛伊德將人的心理結構分為三個部分:意識、前意識、潛意識。如果將人的心理活動比喻成一座漂浮著的冰山,那么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是意識,意識與外部環境相聯系,是人有目的、有約束的心理活動,符合外部環境的限制;介于水面上下部分的是前意識,它處于意識和潛意識之間,有著防守、把關的作用,它不在意識之中,但是能經過自己的掌控或他人的提醒而進入意識;在水面以下的、大部分人看不到的就是潛意識,它處于人的心理結構的最底層,與性本能緊密相連,它是非理性的,涉及的內容可能是違背社會道德等方面的,因此潛意識是被人們壓抑或隱藏起來的,雖不為人們所注意,但可以影響人們的行為。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與兒童發育階段中的創傷記憶息息相關,這些回憶會讓人產生一種羞恥感,因此人們往往十分排斥。但是,潛意識的內容通常會趁前意識松懈時進入意識。這就是弗洛伊德學說的核心——無意識理論。
潛意識有著很多刺激源。電影《哪吒》中,哪吒的潛意識情節在影片中多次體現,主要受父母和陳塘關百姓的影響。哪吒從小就是“魔童”,父母擔心哪吒闖禍,只能將他約束在總兵府的后院中。由于工作繁忙,他們也無暇陪伴哪吒玩耍,而百姓出于對“魔丸”的恐懼,人人疏遠他、憎惡他,甚至同齡的小朋友也不敢與他玩耍。可見,哪吒一直以來都受到現實的約束,失去了自由。久而久之,哪吒潛意識下認為自己就是百姓所懼怕的“妖怪”,他也逐漸認同了這個定位。人的行為受潛意識控制,在這一心理下,他對母親的陪伴表示滿不在乎,對百姓能接納自己也不抱任何希望。生長在這種成長環境中,哪吒開始不信任任何人,他變得沒有安全感,內心非常的孤獨和委屈。這些心理創傷也刺激了哪吒潛意識的形成。但是在現實的種種“約束”下,哪吒的潛意識依舊有著對自由的向往,他期望得到他人的認同,因此他三番五次地逃出結界,并試圖去融入社會。
而影片中的另一角色敖丙和哪吒有著相似的成長經歷。他有著妖怪的身份,不被世俗所接納,從小就只能孤獨地生活在黑暗中,因此他最渴望的就是獲得自由。敖丙的潛意識多來自父親和師傅對他的言語教導。為了改變龍族的悲慘命運,父親對敖丙寄予厚望,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重振龍族。而他的師傅申公豹一直向他灌輸人的成見不可跨越的思想,并告訴敖丙魔丸是他一生的宿敵。出于對父親和師傅的認同,這種潛意識在不停地影響著敖丙。他過著傀儡般的生活,不但失去了自由,也隱藏了真實的自我。在龍王和申公豹的嚴苛要求下,敖丙壓抑了自我最真實的需求,他善良的天性被剝奪,對人類抱有成見,潛意識下對父親和師傅的教導深信不疑。
弗洛伊德在心理結構的基礎上又提出了人格結構理論,該理論與心理結構有一定的對應關系,也分為三個層次: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位于人格結構的最底層,是最原始的部分,它是非理性的,是人生存所需要的欲望和沖動,不受社會道德、倫理的約束,只遵循快樂的原則。自我位于人格結構的中間層,是現實生活中所呈現出的我,它在本我和超我之間調節矛盾。自我是理性的,它可以壓抑本我的沖動,使之不會突破自我的“防線”。而超我則以至善為原則,它位于人格的最高層,是遵守道德規范的我,根據道德規范來約束本我。在這三個層次中,自我有著強力的調節作用。當本我處于一種非理性的狀態時,自我會壓抑、轉移本我的沖動,這就是防御機制。在影視中,本我多體現在壞人的貪婪、邪惡、暴力、欺騙等方面;超我則體現在那些完美之人的身上,他們正義、勇敢、善良,大多有著崇高的精神;而亦正亦邪之人,就是自我,自我是本我與超我沖突協調的結果,既要約束本我的沖突,也要按照理想原則去構造自己[2]。在影片《哪吒》中,角色的人格結構主要體現在哪吒和敖丙二人的身上。
本應是靈珠轉世的哪吒卻在陰差陽錯下變成了“魔童”,因此哪吒的身上呈現出“神性”與“魔性”的二元對立,這使得他經常游離在本我和自我之間并產生激烈的對抗[3]。本我是人格結構中最原始的部分,是非理性的。誕生之初受魔丸控制的哪吒就是他無意識人格下的本我,有著最原始的欲望,會盡情釋放自己的本能,這一狀態下的哪吒擁有毀天滅地的恐怖實力。同時,本我人格下“魔化”的哪吒不受任何社會道德、倫理的約束,因此在后期失去控制時他會變得六親不認,無差別地攻擊身邊的每一個人,甚至難有人是他的對手。
自我在本我和超我之間徘徊,常用來調節本我和超我之間的矛盾。同時,自我會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而發生變化。與無拘無束的“本我”不同,“自我”是受到限制的。影片開始,哪吒失去控制,太乙真人給他戴上了象征“約束”的乾坤圈。哪吒的魔化狀態也由此被壓制,同時他還受到了來自父母、師傅及百姓的“約束”。可以說,戴上乾坤圈的哪吒就是他自我的體現,在自我人格下,哪吒的行為會受到種種限制。生而為魔的哪吒從小就缺乏陪伴,他渴望融入社會,被大家認可。但是,哪吒自出生以來就一直受到來自現實的種種限制和約束,因此他的“自我”一直處在被壓抑的狀態之中,當自我被過度壓抑時便會引發內心沖突,進而不斷和本我進行抗爭。當申公豹揭開了哪吒真實的身世后,哪吒的自我將再也無法壓抑本我,本我終究會爆發。這也是哪吒最終魔化從而掙脫乾坤圈的原因。
超我遵循至善原則。影片的前期,哪吒經常向超我靠近。當李靖欺騙哪吒是靈珠轉世,未來要靠他斬妖除魔保護百姓時,渴望受到百姓認可的哪吒在修煉結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擊敗了一只夜叉,并從他手里救下了被擄走的小女孩。在影片結尾,李靖為了拯救哪吒使用了可以轉移天劫的一命抵一命的血親符,當得知父親的良苦用心后,哪吒幡然醒悟,他回到父母和師父的身邊一起對付申公豹,最終他不僅拯救了陳塘關百姓,還得到了他們的認可。此時的哪吒至善至上,實現了向超我的轉變。
作為靈珠,敖丙一直在懲惡揚善,他本身有著超我的一面,這從他一開始和哪吒聯手擊敗夜叉并救人的舉動就可以看出。但是敖丙的內心卻時常游離在本我和自我之間,一方面,他不敢違抗父親交給他的使命;另一方面,他又時常懷疑申公豹對他的教導。敖丙所在的龍族一直被世人視為妖,就算歸順天庭也只能世世代代鎮守在深海下,不為世俗所認可。龍王和申公豹將重振龍族的使命都寄托在敖丙的身上,久而久之,敖丙壓抑了最真實的自我,他將魔丸視為對手,對于龍族不公的命運感到十分憤怒。在經歷內心激烈的對抗后他的本我終將被激發出來。同時,敖丙一直生活在海底,因為世人對龍族的偏見,他從來都不敢正大光明地行走在世間。再加上長期受龍族和申公豹的集體心理暗示,他來自本我中殘暴自私的一面被釋放了出來。此時的敖丙有著最原始的欲望,在本我的驅動下,他不僅渴望自由,渴望世人接受龍族,還想著可以封神登天,重振龍族。他的超我不再壓抑自我,本我也沖破防線得到了釋放,為了自己的欲望開始傷害無辜之人。
自我遵循現實原則。隨著外部環境的發展,敖丙的自我在不斷完善。作為靈珠,他和身為魔丸的哪吒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而偏偏二人的命運又是如此相似。當敖丙在海灘結識哪吒后,他從哪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往,仿佛哪吒就是鏡像中的另一個自己。兩人也在斬妖除魔之時成為彼此唯一的朋友,受哪吒的影響,敖丙開始逐漸認識到真實的自我。在哪吒生辰宴上,敖丙與哪吒之間的戰斗更像是他的本我與自我之間的沖突。向命運妥協的敖丙聽到和他有著相似命運的哪吒說出“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句話時,他的內心動搖了。此時的敖丙決定抗爭,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當他與自己達成和解時,他的自我也變得完整了。
在敖丙幡然醒悟后,他開始拋卻內心的欲望并放下世人對他的成見,轉而救下了哪吒和陳塘關百姓,選擇與哪吒共抗天劫。這時敖丙的內心高尚又無私,他超我的人格占據上風,在這一過程中敖丙也完成了至善至美的道德升華。
防御機制是自我用來對抗本我和超我的。當本我威脅到自我并使人產生焦慮時,自我就會采用一系列的防御機制來對抗本我。弗洛伊德給出了很多種防御機制,常見的有否認、投射、退化、隔離、抵消、轉化、合理化、升華、幽默、反向形成等各種形式。防御機制是一種常見的心理行為,當個體遭受影響或產生消極情緒時,會自然地產生防御機制,并依靠這些防御行為來調節內心的平衡。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會使用心理防御機制來保護自己,但若長期使用,便會導致超我與本我失衡,損害心理健康。影片中哪吒從童年起就經歷了很多心理創傷,因此他的內心積存了各種負面情緒,為了壓制這些負面情緒,從而產生了一系列的心理防御機制。
壓抑是心理防御機制中最基本的一種,是指把令人感到痛苦的經歷或不被接受的欲望壓制到潛意識中,并不為自己所覺察。影片中,哪吒從出生就被貼上“標簽”,他飽受百姓的偏見。而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也一直約束著哪吒的行為,并教哪吒如何通過幫助別人使百姓接納他。由于長期的孤獨和過多的規矩約束,哪吒不僅把他的負面情緒壓抑到潛意識之中,還壓抑了更多的憤恨。雖然表面上遺忘了,但這些負面情緒仍會影響著哪吒。同樣,影片中敖丙自出生以來也有著太多的規則束縛。師傅的教導、父王的期望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在世人面前為隱藏龍族身份的敖丙也一直是孤身一人。長期的孤獨與壓力導致敖丙也將這些負面情緒壓抑到潛意識中,表面上他是遺忘了,但是這些痛苦經歷卻時時刻刻影響著敖丙,這也是他最終內心產生動搖的原因。
反向形成是指個體表現的外在行為與其內在動機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哪吒屢次惡作劇,實則是他渴望融入社會并希望眾人接納他的表現。但是,在經歷了百姓的偏見、父母和師父的約束以及好朋友敖丙的背叛后,哪吒發現他的正面努力不被接納,這導致他采取了反向形成的防御機制,即哪吒的心里其實非常孤獨,他渴望被愛和陪伴,希望眾人可以接納、認同他,但實際表現出的卻是一副冷漠、無所謂的態度[4]。
此外,陳塘關的百姓視哪吒為“魔童”,出于恐懼的心理,百姓心中形成了一個妖怪的形象并投射給哪吒,而哪吒也逐漸認同了這一認知。認同是把某人的特征加到自己身上以某人自居[5],因此哪吒經常哼唱“我是小妖怪,逍遙又自在”。而相似的命運與成長經歷也使哪吒成為敖丙鏡像中的另一個自我,他將自己投射到哪吒的身上。在與哪吒的最終決戰中敖丙本已屈服于命運的安排,但是當他看到作為其鏡像的哪吒向命運發出挑戰時,敖丙的內心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動搖。他開始認同哪吒的行為實際上就是相信自己也可以打破命運的不公。最終,敖丙選擇與哪吒聯手共抗天劫。
本文通過精神分析理論,對影片《哪吒》中哪吒和敖丙的一系列行為進行解讀,深入挖掘其背后隱藏的心理原因、人格沖突和防御機制,并進一步認識到人物的形象內涵和精神世界。此外,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將精神分析理論運用于電影研究,可以擴大其在影視和學術研究領域內的影響,進一步深化和豐富電影的文化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