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樂顏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嘉庚學院)
鄉村題材電視劇一直是我國電視劇的重要類型之一,但不可否認,其相對于其他類型的劇目發展較為緩慢。而鄉村女性作為鄉村振興隊伍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受眾多鄉村題材電視劇所關注。在鄉村振興的道路上,無數優秀的新時代農村女性從未停下她們探索的腳步。《幸福到萬家》講述了這樣一個勵志故事:敢愛敢恨的現代版“秋菊”何幸福嫁到萬家莊后與利益、家族不斷對抗,與村民共同探索發展新模式,真正體現了新時代農村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體現了她們敢想敢干、獨立自主的可貴品質。后來她通過不斷努力改變了自身和村莊的命運。該劇是鄉村振興語境下新農村題材電視劇的典型范例。本文結合《幸福到萬家》,論述如何從女性視角切入,在推動新農村轉型的背景下,書寫新時代農村女性的勇敢、自信與成長,為“秋菊”的故事呈現出新的表達空間,反映時代新風。
鄉村題材電視劇聚焦我國鄉村現實問題,立足農村,以大眾的樸素生活為出發點,講述鄉村故事。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為鄉村題材電視劇創作提供了新的發展機遇。按照國家方針政策的調整,一批回應現實、書寫當代史書的新農村題材電視劇涌現。在黨和國家的政策引領下,相比上個十年,鄉村在我國經濟建設中的地位進一步提升,這一點也同樣反映在當下鄉村題材文藝作品創作中。近兩年,一系列鄉村劇力圖呈現鄉村振興的藍圖,昭示出新農村的鮮明風貌。鄉村題材電視劇在多種因素的推動下逐漸展現出較大的優勢,取得了較好的成績。與傳統鄉村題材電視劇相比,新時代鄉村題材電視劇正逐步擺脫單一的敘事視角,著力打造更加豐富、多元、廣泛的敘事空間。并且,它們從多方面塑造劇中人物形象,降低個人英雄化,扎根土壤,聚焦現實,使得人民的形象更為鮮活,也讓鄉村題材電視劇更具時代張力。有學者曾經指出:“不同時期的作品中‘農民’影像的塑造和變遷折射出創作者不同時期對于‘農民’以及‘新農村’的實踐認知,而創作者對于‘新農村’的實踐認知也在不斷地改變著‘農民’形象的傳播。”[1]而鄉村女性作為鄉土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是眾多鄉村題材電視劇所著力關注和塑造的。從歷史數據上來看,我國農村婦女人數曾占到婦女總人數的80%之多。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各種農村女性問題都在農村劇中得到一定程度的反映。正如不同時期作品中的農民映射出創作者在不同時期對于新農民和新農村的認知一樣,面貌不同、性情各異的鄉村女性形象在鄉村題材電視劇中的審美衍變也見證了中國鄉村社會歷史與文化的變遷[2]。
《幸福到萬家》由鄭曉龍、劉雪松、姚遠聯合執導,趙麗穎、劉威領銜主演,故事時間設定在2010年左右。該劇自開播以來熱度居高不下,收視率表現甚佳,連續7天位居黃金時段衛視電視劇排行榜第一。截至2022年7月6日,該劇在北京衛視的酷云平均收視率達0.494 4%,在東方衛視的酷云平均收視率達0.451 7%[3]。在《幸福到萬家》研討會上,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電視劇司司長高長力表示,現實題材的劇要有歷史學家的眼光,要有文學家的情懷,要有匠人的技藝。而這些關鍵點都在《幸福到萬家》中有所呈現。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影視傳媒系主任、教授楊乘虎看到了何幸福這一角色對當下鄉村女性和城市女性的勵志作用,他認為該劇讓大眾看見了新時代鄉村新女性形象,何幸福“較真、執拗、講理但是又重情忍讓、又敢于大開大合,對當下農村女性和城市女性都有樹立人生典范的作用”[4]。故事中不僅有鄉村新女性對幸福的追求,也有對鄉村問題的關注,不回避矛盾卻也不放大沖突,是新鄉村劇的有效解題法。
《幸福到萬家》改編自陳源斌長篇小說《秋菊傳奇》,和張藝謀執導的電影《秋菊打官司》同源。《秋菊打官司》的一炮而紅使得“討個說法”在1992年成為流行語。何幸福和秋菊有一定的共通性,她們都不畏權勢,一心討說法,是極具韌性的女性角色。與原版小說故事不同,劇版沒有讓何幸福一告成名,成為全國人大代表,也沒有被民間神化。《幸福到萬家》中的何幸福更像是人們生活中都會遇到的平凡卻堅韌的女性。故事始于一場傳統的農家婚禮,不精致卻“接地氣”。萬家莊還保留著“鬧婚”的習俗,婚禮期間,萬家莊村支書萬善堂的兒子萬傳家領著一眾朋友,借著民俗陋習羞辱了何幸福的妹妹何幸運。何幸福聽到妹妹的呼救,破門而入,拿著小凳子砸傷萬傳家,萬傳家這才停手。在故事的開始,何幸福就是一個不向傳統規矩妥協的人,她認為“凡事都要講個理”。何幸福好強的性格和她自身的經歷有關,她是家中長女,父親早逝,她很早就擔負起家庭的重擔,督促妹妹學習,讀書僅讀到初中便輟學。雖然她學歷不高,但她明事理、懂是非。在妹妹被萬傳家欺負之后,她執意要“討說法”。當旁人都問她“圖啥呢”,她回答:“我就圖分辨個好壞對錯,如果連好壞對錯的理都不講了,那人活著還是人嗎?”定下了這個基調之后,“討說法”“討理”也成為推動后續情節發展的重要線索。而在她拒絕向傳統規矩妥協,且不斷挑戰權威之后,村里貼出告示明確聲明今后禁止“婚鬧”,這是何幸福第一次撼動萬家村的“劣根”。
何幸福是一個極其簡單和純粹的人,她做事有原則,對認定的事情鍥而不舍,因為堅信“有理走遍天下”,所以為人做事雷厲風行,說干就干。但“講理”真能遠勝于其他,解決任何的問題嗎?何幸福這一角色在一開始并不是一個完美的鄉村新女性形象,但也正是因為其不完美使得角色更加鮮活和真實。起初,她為娘家、夫家這樣的“小家”維權,帶著“認死理兒”的勁兒熱血敢言,一股勁兒往前沖,但此時的她并未完全與舊觀念割裂。后來她貸款建大棚遇到征地強拆、丈夫被踢傷住院、挺著大肚子維權,何幸福成了村里人眼中忘恩負義的另類。而她轉變的開始是在城里工作時,她遇到了同樣真誠和正直的律師關濤。他們兩人雖出身不同、學歷不同,但理念相同,心意相通。兩人惺惺相惜,關濤充當了她事業上的領路人,是關濤促使何幸福法律意識的覺醒。她不斷自主學習法律知識,用“情”和“理”幫助了需要幫助的人。她是鄉村新女性的代言人,在為家人和村民謀公義的過程中,與舊習俗搏斗,與人情世故碰撞,提升自己之后不忘去影響更多的人,這才是新時代真正的“大女主”。
除了何幸福,劇中其他女性角色也呈現出不同層次的女性力量: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婆婆看到媳婦如同看到當年的自己,默默以媳婦為豪;王家小女兒秀玉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中不斷作出犧牲,但依然堅信通過學習和勤奮可以改變人生;萬家女兒傳美因一己私欲“偷走”了他人的人生后良心不安,最終選擇面對真實的自己,回到曾經支教的地方;何幸運迷失在物欲中后又再次找回良知初心,轉而走向正途,完成了自己的成長。
片中的男性人物也有所成長,比如何幸福的丈夫王慶來,一開始走入城市,停滯不前,但是在何幸福的影響和帶領下,他最終回到適合自己生長的土壤,當上了蔬菜合作社社長,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而萬善堂雖然好面子和固守封建傳統秩序,卻有其誠懇善良的一面,逐步認識到兒子、女兒乃至自己的錯誤,并下決心整治綿延多年的陋習,關鍵時刻在“情”和“理”中堅守“理”。與傳統劇目不同,該劇不僅塑造了一批形象鮮明的人物,更努力用真實卻克制的筆法填充每個人的血肉。《幸福到萬家》的成長性和進步性超越了一般鄉村致富常規喜劇的框架,何幸福與其他女性角色遭遇挫折后所表現出來的精神,以及她們在猶豫中摸索前行、在學習中進步的故事,構成了一部平凡卻生動的鄉村女性勵志圖鑒。
正如前文所說,何幸福是現代版的“秋菊”。30年后,當經典的人物原型被賦予了新的時代色彩,融入了當下鄉村振興的背景,“秋菊的人物故事必須重新演繹”[5]。鄉村振興是一個綜合工程,不僅體現在經濟建設方面,還包括民主法制、精神文明、生態環保建設等。編劇以原著中的主要人物形象為基礎,以“新時代秋菊”何幸福鳴不平、打官司的故事邏輯為線索,添加了大量人物故事,有婚鬧傳統陋習、非法征地、冒名頂替、合同糾紛、環境保護等,環環相扣,以此推動了敘事的發展。對于一個村莊來說,如何找到一個觀念變革的領頭人,如何尋找適合自己的文化性格和村民精神,形成屬于自己的鄉村治理模式是一個鄉村振興的關鍵根本。鄉村治理不能再依靠傳統權威和單個人的意志,而應該強調村民主體性,給予村民權利,保障村民對鄉村事務的參與權和討論權,才能不斷探索出符合當地情況并獲得村民認同的治理模式,形成良性循環。劇中何幸福就是這個村莊的重要領頭人,她挑戰權威是在不斷探索鄉村從“人治”向“法治”進階的可能性。在劇中,萬家莊已經完成了從貧困到小康的變化,但即使是在這樣的村莊中,仍需要何幸福這樣的人的不斷努力才能在沖突和陣痛中實現發展。在現實生活中,越來越多的村莊都在探索中不斷發展。正如《幸福到萬家》海報上所寫的:“想要活成參天大樹,需要有自己的根。”對于一個村莊來說,它的根是需要村民們共建和守護的。只有強調村民主體性,讓村民參與管理和探討公共事務,形成自己的文化,一個村莊才可能活成“參天大樹”。
該片雖然像大部分鄉村題材電視劇一樣,關注的主體是鄉村現實,但其并未將視野局限于鄉村之中,而是向城鄉融合這一更大的命題延伸。鄭曉龍導演說:“經濟社會發展到今天,我們不能認為,進城才是農村人的唯一出路,而是要靠大家的共同奮斗,縮小城鄉差距。”[6]當何幸福在城里見到了更大的世界之后,她的視野更為廣闊了,她在認識到自己與他人差距的同時更努力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通過自身奮斗,她實現了從保潔到前臺的轉變,更是成為律所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成為成熟的現代女性。很多劇本故事可能發展到這里就戛然而止,但“離鄉再返鄉的人生軌跡,是何幸福這個人物最為出彩的一筆”[6]。何幸福在城中搖身一變成為職業女性,但她并未放棄鄉村,用自己的智慧回到村里經營民宿,帶領村民走向富裕。并且在萬家莊面臨污染危機與利益集團對抗的時刻,她用知識和“認死理兒”的勁頭,帶領村民勇敢斗爭,即使面臨生命危險也不退縮,在污水治理、鄉風改造的鄉村建設中實現了鄉村振興語境下女性力量的延伸。
從一開始對傳統陋習的質疑,到返鄉后開了第一家民宿,帶動了當地的旅游經濟,再到依靠從城里學習的法律知識來抵制環境破壞,何幸福的力量是靠一點一滴累積的,不管是她本身的性格還是在城里工作的經歷,缺一不可。何幸福就像是農村與城市之間的紐帶,把善良、正直等優秀品質從農村帶到城市,而后她又將在城里學會的知識和獲得的經驗帶回農村,反哺家鄉,成為鄉村振興的領頭人[7],幫助鄉村文化恢復自我“造血”功能。在《幸福到萬家》中,城市與鄉村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扶持與被扶持的關系,也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在現實中,鄉村和城市更是一個辯證的關系,互相聯系,完整而緊密。《幸福到萬家》重新解讀了城市與鄉村的關系,城鄉之間不是單向輸出或扶持,而是攜手并進,城市幫助鄉村發展進步,鄉村為城市輸送人才,而人才在學會知識和拓寬視野后回歸故鄉反哺鄉村,生生不息共促繁華[7]。
不同于大多數鄉村題材劇,該劇扎根真實的鄉村生活,直指現實鄉村建設中的問題。在敘事過程中,劇中雖然有多條主線,但主次分明,且人物描寫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模式,而是以真實細膩的筆觸塑造一群多元的人物形象。《幸福到萬家》將視角觸及了更為復雜和多元的領域,將人物置于一個全新的時代背景之下。該劇也不同于其他鄉村女性劇,在塑造女性力量、鄉村文明建設的時候,圍繞何幸福的成長之路,全方位展現萬家莊在法治文明建設、精神文明建設、生態文明建設等方面的一系列變化,側寫鄉村振興的深層次主題。何幸福是新一代“秋菊”,以個人影響大眾,實現自身、家人和村莊的共成長。在故事的最后,從富強村的摘牌到最美鄉村的轉變,從萬善堂的卸任到何幸福的上任,該劇的理念不斷被延伸,唱響了新時代鄉村振興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