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謙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
在大陸法系國家的立法例中,沒有關于租賃權的單獨規定,一般在租賃合同作出規定。但承租方對標的物存在的占有、使用權,理論上稱為租賃權[1]。關于租賃權的性質,存在著以下幾種學說。
(1)債權說。債權說認為租賃權是基于租賃合同而產生單純的債權。從租賃關系本質上看,租賃關系強調出租人與承租人兩方特定主體基于租賃合同項下的權利與義務,承租人對于租賃物的以占有、使用為基礎的權利是源自于租賃合同產生的合同利益集合,本質為債權。
(2)債權物權化說。此學說是在債權說的基礎上賦予租賃權以一定程度的物權屬性,主要賦予物權所具有的對抗效力,以此擊破債的相對性束縛,對抗具有對世性的物權,目的是為了保護承租人利益。雖然承認租賃權為債權,但當存在影響承租人對租賃物的占有、使用和收益的物權時,賦予租賃權以對抗效力。債權物權化說是“買賣不破租賃”的主要邏輯基礎,成為各國學說之主流。
(3)債權物權說。此說在上述債權物權化說的基礎上繼續突破。如果債權物權化說是對債權性質的部分突破,那么物權說直接顛覆了租賃權的債權性質。該說認為雖然學界多將租賃權解釋為債權,且立法例又都將租賃規定于債編,但租賃權在性質上屬于對物進行支配的物權[2]。即使租賃合同產生的關系仍為請求權,但伴隨著出租人交付租賃物,并由承租人單獨對租賃物享有占有、使用權利,承租人擁有的是對租賃物的支配權,此種支配權乃是租賃權之本體,因此租賃權的實質是物權。因此,既然身為物權主體,承租人可以此對抗所有的第三人,無論其善意與否。事實上,已有大陸法系國家在民法中將不動產租賃權規定為物權。
光船租賃合同規定于《海商法》第六章船舶租用合同中第144條。沒有對光船租賃權進行具體規定。因此需要分析不同學說在光船租賃的適用。
(1)光船租賃下的物權說不符合物權體系。物權說由于對大陸法債物二分理念有著巨大沖擊,因此學界主張將能夠產生此物權的客體進行限縮,僅限于不動產或準不動產。
將光船租賃權定義為物權存在較大漏洞。有學者將租賃權解釋為物權項下之用益物權,其依據是《民法典》第323條用益物權之規定符合光船承租人對光租船舶在光租合同下的權利描述。此觀點實則混同了權能與權利,將權利外觀等同于權利本質。雖然租賃權與用益物權權利外觀相似,但將租賃權作為用益物權,打亂了物權的制度體系。
首先,物權是比較注重“名分”的權利。依據物權法定原則,用益物權僅包括土地承包經營權等僅幾個特定權利。在嚴格的物權法定原則下,物權家族有著天生的“貴族氣息”,只有權利名稱被規定為用益物權才能真正作為物權。而如對于船舶物權,因《海商法》作出了特殊規定,才能產生船舶所有權、船舶優先權等新的物權[3]。但《海商法》并沒有用益物權體系也沒有將光船租賃權納入船舶物權中,光船租賃權不具有物權的法定屬性。
其次,即使光船租賃權的行使和物權具有相似性,也不會當然成為特定物權。比如被“九民紀要”重點討論的讓與擔保問題,讓與擔保權的確擁有當事人轉移標的物所有權的意思表示且讓與擔保中具備了物權公示行為,看似在實體權利上開創了新型擔保方式,但在物權法定的限制下,讓與擔保效果仍然與普通的抵押權、質權相同,說明實質上的權利相似性并不帶來權利性質改變,同樣側面印證了物權是注重“名分”的權利。
再次,如果光船租賃權屬物權,應該為租賃權設置何種物權變動規則?如果說光租人基于對船舶占有,應當以交付作為公示方法,此時當船舶交付給承租人使用時產生租賃權,承租人也因基于租賃合同的合法占有產生對抗效力。但如果雙方簽署某種船舶的借用合同,出租方交付船舶給借用方,借用方同樣基于借用合同合法占有、使用、收益,此時借用權為何不產生物權?在權能相同的情況下,不能僅僅憑租賃與借用的差別在于涉及金錢給付就判定二者分屬不同的權利性質,而金錢給付則屬于債法上應討論的另一問題。如果說租賃權適用登記生效主義,那么在租賃權未經登記生效之前,承租人基于租賃合同占有船舶的權利與登記后的租賃權具有的相同的權利又為何種權利?
最后,將光船租賃權歸于用益物權,會阻礙所有權人物權之行使。雖然物權之占有、使用、收益注重物權的使用價值,物權之處分注重物權的交換價值,但物權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可以相互影響。如將租賃權作為用益物權,所有權人也即出租人對船舶享有對船舶處分的權利,但此時無法將船舶出質給第三人作為質押物,或由于將船舶作為抵押物抵押給第三人時,拍賣船舶用以清償債務會出現抵押權與用益物權的沖突。亦或者出租人將船舶有權處分出賣給其他受讓人時,同樣會出現兩者物權之間的對抗。
綜上,將租賃權歸于用益物權一類,會造成物權體系的混亂。
(2)光船租賃下的債權物權化說缺陷。對于光船租賃權性質,目前主流觀點認為其為債權物權化[3]承租人在約定的期限內占有、使用和營運船舶獲得收益的權利,它不但在出租人和承租人之間有效,而且在一定的條件下可以對抗第三人。此觀點根基很大程度源于立法不斷賦予債權以物權效力以保護承租人利益,例如修改前的《船舶登記條例》規定光船租賃經登記后可以對抗第三人:《海商法》規定在光船租賃合同中,未經承租人事先書面同意,出租人不得對租賃船舶設定抵押權以及《民法典》中預告登記制度明確了債權符合一定條件下能夠擁有物權對抗效力。但以上租賃權物權化的規定在法理上與制度設計上均存在一定的矛盾與弊端。
1)光租登記的對抗效力范圍不明。大陸法系下物權通過公示行為將權利外化,且物權變動須具備相應的公示方式。而債權不需要公示[4],但作為物權化的債權,光船租賃權必須要有相應的公示作為物權化的基礎。由于租賃物為船舶,財產具有特殊性,被稱為特殊動產也叫準不動產,其公示方式為登記,且登記的作用就是產生對抗第三人的效力,與債權物權化理論出發點相同,因此光船租賃權必然會與登記存在聯系。
從《條例》對于光船租賃權等規定分析,債權物權化說可能存在以下問題。
首先,《條例》的法律淵源屬于行政法規,屬于行政法調整的公法范疇,而登記對抗效力問題則屬于民法私權范疇。在平等民事主體間的私權效力上運用的公法機制下的登記行為,會造成公法與私法法律規范性上的“混同”。在“法無授權即禁止”的“控權保民”立場下,作為行政機關的船舶登記機構無權為平等民事主體設置私權利,另一方面,根據光船租賃登記對抗主張對抗第三人的效力,其法律依據不是來源于民法范疇內的法律規范而是行政法規,也有公法介入私法之嫌。
其次,如果忽略法律位階問題,假定《條例》設置光船租賃登記使租賃權獲得對抗效力,接下來的問題是沒有明確闡明租賃權對抗效力的范圍,是僅能夠對抗債權人的抵押權,買受人的所有權還是能夠對抗包括其他租船人的租賃權在內的所有權利;相應的也沒有列明與光船租賃權有系爭關系的第三人包括哪些主體,因此不能直接援引此規定解決租賃權與第三人權利之間的沖突。問題根源在于沒有對租賃權登記定性,沒有說明光船租賃登記是等同于物權公示的登記行為還是與物權公示有別的特殊權利登記行為。定性的意義在于,如果將光船租賃登記納入物權公示范疇,登記效力自然與物權變動公示具有同等效力,遵循物權排他性下的對抗規則;如果此登記只是解決特定矛盾的特殊登記行為,只有當特殊情形發生時才能適用,登記效力并不具有普遍適用的特性。要解決此問題先要明確登記的作用,涉及權利對抗的物權登記行為肩負著不動產物權變動生效和特殊動產物權變動對抗的交易安全以及物權變動公信力的雙重職能。所以物權的登記行為產生的民法效果是對世且嚴謹的,同時通過物權狀態外部化使物權下的法律關系變得透明。如果將光船租賃登記與物權公示中的登記劃等號,還必須明晰登記的目的,登記對抗主義與登記生效主義兩種做法區別是物權變動的法律效果。但在光船租賃的法律關系中,物權是否變動?租賃權的本質不是物權而是債權,債權的效力(除涉及公共利益需要主管機關批準或合同附條件)并不需要依賴登記產生;債權的變動涉及債權轉讓規則;同時債權是具有相對性的權利,不需要進行公示、不需要基于公示的公信力將權利外部化、不需要通過登記保障債權的交易安全,相反,有時債權之法律關系的當事人更希望保持債權的秘密性。
2)賦予租賃權以對抗效力會造成債物體系混亂。有觀點認為,光船租賃權的登記目的僅是賦予此權利擁有“物權性”對抗效力[5],并通過這種對抗效力使光船承租人在面對第三人的權利沖突時具有優先地位,從而保障光船租賃權得以順利行使,不會動搖債權本質,類似于特殊動產抵押登記不會改變其動產物權本質。然而這種看法又會產生民法債物二分的體系混亂。對抗效力基于物權的排他性,排他性是指當會產生權利沖突時,排除當事人在同一物上依據法律行為而取得與該物上既存物權不相容的物權的效力。為什么會產生排他性,根源在于物權是對世權(絕對權),要求其效力及于一切人,即義務人為不特定的任何人的權利,而債權屬于對人權,與對世權有著天然的血緣界限。直接賦予債權以排他效力猶如在醫學上為A型血病人輸B型血,帶來的問題可想而知。直接將對抗效力嫁接在光船租賃權上,無法解釋其為什么能夠對抗第三人的物權而無法對抗債權。一般來說,對抗的對象是因交易取得的不相容的物權,即阻卻物權善意取得。例如登記的抵押權人能夠對抗抵押物的買受人所擁有的所有權,而物權與債權之間一般不需要通過物權對抗效力解決權利沖突,而是通過物權的優先性得出物權優于債權的結論。而賦予光船租賃權對抗效力后,可以使其排除與之產生系爭的物權,但在面對其他債權(如第三人的租賃權)仍然維持債權的平等性,這就導致了一個矛盾的結論,即“其他債權與光船租賃權地位相同,光船租賃權優于與之形成系爭關系的物權,得出其他債權優于與之形成系爭關系的物權”用數學式可以表達為“A系普通債權、B系光船租賃權、C系物權,A=B、B>C,所以A>C。”這樣的結論不符合大陸法系物權法思維體系,實在難以推行。
如果說上述物權法體系的問題恰恰反應光船租賃權登記屬于特殊物權登記,僅在與相關物權形成對抗,而不破壞債權平等。接下來需要解決的是登記如何適配債權體系。如當債權轉讓,登記的對抗效力是否也隨之轉移給新承租人,因為新承租人也是基于同一光租合同占有船舶對其享有權利。當承租人違約,承租人對船舶占有屬于無權占有,此時的登記是否因具有物權化當然維持對抗效力?這都是對于光租登記沒有完全解決的在登記如何適配債權體系問題。
3)《海商法》光租合同中設定抵押權的規定系制度借鑒的偏差。誤解根源在于借鑒英美海商法中翻譯的偏差,在制定有關于光船租賃的內容時,《海商法》大量吸收了波羅的海航運工會制定的《標準光船租賃合同》(BARECON),其中第12條“抵押”(a)款規定“船東保證并沒有將船舶作任何抵押,船東保證在未事先取得承租人同意時,不將船舶作任何抵押,但承租人不應無理由予以阻礙。”此條規定的目的是保護光船承租人的利益,但在語詞選擇上,使用的是“保證”(warrant),在英國合同法中,“warrant”一詞總與合同一方應履行其在合同項下的任何義務綁定在一起,否則視為違反本合同。因此船東違反本義務將船舶抵押給第三人,應屬于違反合同義務而對承租人承擔違約賠償責任。此合同中的不得設定抵押只是在債法領域為船東設定義務,違反義務僅會帶來合同目的無法實現,雙方解除合同并運行賠償制度。同時在BARECON中也明確了承租人沒有阻礙船東處分租賃物的權利也即承租人無法限制租賃物物權變動。
筆者從最新匯總的海商法司法部征求意見整理反饋中了解到立法將修正制度偏差,出租人違反規定設定船舶抵押權,產生的只是負賠償責任的債法效果,并沒有對物權效力的影響,堅持在債法領域內解決光船租賃權與船舶物權間的矛盾。值得一提的是,對于船舶融資租賃,新修訂的《海商法》對融資租賃權與物權矛盾的處理,采取了與光船租賃相同的模式。船舶的融資租賃是融合了租賃關系、買賣關系,同時還會涉及代理、擔保等多種法律關系集合,較之租賃關系更為復雜。如果說租賃權應擁有物權的對抗性,舉輕以明重之,融資租賃權更應具有物權性,但在海商法修改意見中,對于融資租賃權的性質,還是將其與租賃權一樣視為普通債權處理。
4)預告登記制度并非債權物權化的有力證明。有觀點認為在《民法典》物權編中的確存在債權物權化的規定,其依據是《民法典》物權編第221條的預告登記制度。當事人簽訂的房屋買賣合同經登記取得了對抗效力,能夠限制房屋出賣人的處分權,此不正是債權物權化之典范。在此,筆者認為,預告登記對抗效力與其說是債權物權化,不如說是預售房屋買受人因登記取得了房屋的物權,也即并不是預售房屋的買受人簽訂的房屋買賣合同因登記擁有對抗效力,而是預售房屋買受人因物權登記取得了將來房屋的物權(處分權利)。這跟不動產抵押是同種道理,不動產抵押權人的抵押權的產生不是因為與抵押人簽訂了抵押合同,而是進行了不動產抵押登記才在不動產之上產生了抵押權,難道可以說抵押權的產生是因為抵押合同具有對抗效力?在預售房屋沒有建成之時,沒有物權,房屋買賣合同不能夠也不需要對抗物權,效力存在的前提需要有權利對象,買賣合同此時連對抗的權利對象(物權)都不存在談何其本身擁有對抗效力。只有當房屋建成,出賣人取得所有權時,為限制所有權人將房屋所有權轉讓給第三人,因物權登記買受人自動在此房屋上產生物權(一種限制處分的權利)。此為筆者對預告登記為債權物權化觀點的異議。
對于光船租賃的性質,持債權物權化學說的學者可能因大陸法系物權優于債權原則很容易陷入一種定式思維—物權的權利保護一定優于債權之救濟[5]。其實,在現代社會,通過債權請求權如合同違約之后的損害賠償請求權,不當得利請求權對權利人的保護,不論是在效果和效率上,都能與物權請求權相媲美甚至更優。基于以上,光租登記是不符合物權體系下登記的基本原理,也與其債法本質不相適應,會造成債物二分體系、物權優于債權原則等債物二權基本理念的崩塌。因此,光船租賃被沒有因為其能夠登記而躋身于物權抑或是“物權化”之列,其本質還是一種普通債權。
“買賣不破租賃”是一句古老的拉丁法諺,其后被廣泛地運用于闡釋租賃關系的對抗效力。因為租賃合同是出租人與承租人簽署的合同,本質是債權,只能在特定人之間產生效力,出租人有無所有權或者所有權是否在租賃期間變動本就不會影響租賃合同的效力。其實“買賣不破租賃”實際含義是租賃物所有權變動(因買賣、抵押、贈與等)不影響承租人對租賃物之有權占有,承租人仍有權基于租賃合同對其行使租賃權,核心點是保證承租人對租賃物的有權占有不受所有權變動的影響。其中的“不破”的意思是承租人基于租賃合同對租賃物占有能夠對抗租賃物新所有權人的返還原物請求權[6]。
買賣不破租賃是否適用光船租賃,首先需要討論“買賣不破租賃”背后的價值取向也即立法目的。《德國民法典》“買賣破租賃”規則立法理由在于: “基于租賃合同產生的承租人權利是一種債權,而非物權,因此出租人的受讓人不應受租賃合同的約束,在任何時候他都可以依據其物權請求承租人返還租賃物。”[7]這是純正的民法思維體系得出的結果,但也產生了較大利益問題—缺失了對承租人的保護。德國法學家基爾克對該立法提出批評,理由在于,在住房緊缺的環境下,承租人處于弱勢地位,如不對租客的利益進行保護,一味堅守法律層面的純正,將會帶來一系列社會問題。因此有必要強化承租人權利,對其特殊保護。溫德沙伊德基于基爾克的觀點,認為采納“買賣不破租賃”規則是必要的,是法律服務于解決社會問題的必然要求。最終生效的《德國民法典》第556條確立了“買賣不破租賃”規則。
在船舶是否適用“買賣不破租賃”的問題上,德國持支持態度,《德國民法典》第556條同樣適用于已登記船舶的使用租賃關系。我國臺灣省民法典也規定“買賣不破租賃適用于動產。”但在我國的立法下,并沒有對此有詳細規定,在我國民法典出臺之前的《合同法》中,一直采用“租賃物”的表述且沒有進行限縮解釋。直到《城鎮房屋租賃合同司法解釋》中,具體規定了房屋租賃合同適用“買賣不破租賃”的規定。但在動產尤其是特殊動產租賃的問題上,實務界一直沒有明確的態度。以王利明教授、蘇永欽教授為代表的法學家主張動產不應適用“買賣不破租賃”,其理由在于:將其適用范圍限定于不動產,符合立法目的,“買賣不破租賃”的立法根源本身就是對作為弱勢群體的不動產承租人居住權利的保障;動產因其本身可替代性強的特點,不需要動用作為例外的“買賣不破租賃”保護承租人的利益,只需要通過違約賠償作為承租人的救濟手段。
筆者認為,單純因主體的強勢或弱勢、動產可替代性特點得出船舶不因適用“買賣不破租賃”的觀點有待商榷。首先,的確“買賣不破租賃”規則的社會政策根源是 “弱者保護”,而在光船租賃法律關系下,由于擁有船舶和有租賃需求的主體基本為商事主體,無法判斷其為強勢或弱勢。但在關注主體地位的同時還注意標的物上法律關系的組成、涉及權利類型的多少。在海商環境下的租賃法律關系較之普通民法之下不動產租賃關系更為復雜,光租下涉及的法律關系還有承租人參與貨物運輸關系、保險法律關系、共同海損、其他海事主體對承租人所租賃船舶的船舶物權關系等。光租人基于對租賃船舶的占有、使用便能產生出如此龐雜的法律關系,因船舶所有權的轉移絕對地排除承租人的租賃權,對因其租賃權派生出的其他法律關系下的權利保護產生影響。其次,不兼容《海訴法》中的扣船制度。在《海訴法》中,扣船制度可以說是最重要的環節之一。而其中規定了可以扣押光租船舶,如果租賃期間發生物權變動,光租人的租賃權無法對抗新的船舶所有權人的所有權,此時海事請求人如何申請扣押該船?此時的承租人是否還具有該船舶的光租人的地位?都是需要進一步解決的問題。最后、船舶屬于特殊動產,從性質上看兼具不動產的特點。因其價值大、建造難度大的,與不動產一樣具有不可替代性,需要對其特殊保護。同時我國的海事法律思維承繼于英美海事法,船舶在某些情況下具有法律“人格”,不能絕對地以一般動產的法律思維解決有關船舶地法律關系。綜上,因船舶屬于準不動產,“買賣不破租賃”應當適用于光船租賃。
在前述對租賃權以及光船租賃權的性質分析中,已經得出了光船租賃權系普通債權,并不因登記產生對抗效力,不具有物權化特性。因此本文關于光船租賃下的“買賣不破租賃”以租賃權為普通債權為路徑基點。
關于我國“買賣不破租賃”的路徑,大部分依據會指向《民法典》第725條的規定。但此條規定其實并不是“買賣不破租賃”的條文載體,因為租賃合同的效力本身就不受所有權的歸屬情況所影響。前述已明確,“買賣不破租賃”的核心是確保承租人對租賃物的有權占有能夠對抗所有權人的返還請求權。承租人之對租賃物有權占有之本權基于租賃合同產生,而返還請求權的適用條件是占有人相對于所有權人是無權占有,因此,“買賣不破租賃”最符合債法邏輯的方式是將新的所有權人納入承租人占有之本權的租賃合同中,使新所有權人收到租賃合同之約束,承租人相對于新所有權人來說仍是有權占有,達到了對抗的目的。簡言之,“買賣不破租賃”的路徑乃契約承受。
契約承受說也是大陸法系國家在“買賣不破租賃”上的首選,比如《德國民法典》第571條規定“出租的土地在交付轉承租人后,由出租人讓與第三人時,受讓人代替出租人取得在所有期間因租賃關系所產生的權利和義務[8];加拿大《魁北克民法典》第1937條規定“在不動產所有權轉移的情況下,新出租人不得解除租賃合同,并通過合同更新的方式承受原租賃合同中的權利義務。”日本在其《日本民法典》第605條中規定的是“不動產租賃已將其登記時,對于以后就其不動產取得物權的人,亦發生效力。”雖然此路徑的基礎是債權物權化,但即使否認債權物權化,依照債法原理,債權只對特定相對人產生效力,一樣可以反向推導出契約承受之理。與我國法律有著同樣血緣的臺灣省民法典對此也采用契約承受處理模式,同時,臺灣省海商法第41條“以船舶全部或一部供運送之契約,不因船舶所有權轉移而受影響”應與其民法典中買賣不破租賃在語詞上類似,應作相同解釋,否則形同具文,因此臺灣省對于光租船舶之“買賣不破租賃”應與民法典一樣采契約承擔說。
前文已述,我國《民法典》關于“買賣不破租賃”規則的效力規定并不明晰。僅強調租賃合同效力不受物權變動影響不足以體現此規則的效力內涵。但從此規則的立法沿革上看,在立法屆對于契約承受為“買賣不破租賃”的路徑早有認識,且在立法例上早有清晰規定且與德國、臺灣省民法典的規定相一致。再如最高院肯定契約承受的債法路徑為解決房屋租賃權與物權矛盾之方法。更甚之,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合同法》第23條中規定“出租方應按照合同規定時間和標準,將出租的財產交給承租方使用。如果出租方將財產所有權轉移給第三方時,租賃合同對財產新的所有方繼續有效。”[9]可看出立法者很早就在買賣不破租賃的路徑上選擇契約承受的立法態度。
在租賃期間,出租人轉讓租賃物所有權如果是有處分權,在物權體系下完全符合規定,為何要再次套用物權法對抗本身合法的物權變動后的權利。但是租賃物的轉讓,確實損害了作為租賃合同一方的承租人合同利益,是在債法領域的違反,為何要另辟蹊徑尋求物權救濟?以債權物權化視角運用物權對抗效力解決此問題極易引起此種邏輯怪圈。而在債權轉移的方式下,可以避免前述物權化租賃權之下帶來的與系爭物權與債權之間的位階問題,因為債權特定性,債權轉移亦具有特定性,將買賣不破租賃的對抗對象特定化為光租船舶買受人,即對買受人仍構成光租合同項下的有權占有,又不會影響到光船租賃權與其他有權占有船舶之債權的債權間平等性。
《海商法》在光租船出售的規定上其實已經運用了契約承受路徑解決“買賣不破租賃”的問題,其第138條明確說明了船舶所有權轉讓后,原租船合同由受讓人和承租人繼續履行,只是需要通知承租人。但海商法的規定沒有明確點出這里的債權轉讓是法定概括轉移。光租下買賣不破租賃路徑為法定概括轉移的理由首先可以從“通知”中解讀出,138條要求通知承租人,但是光租合同概括轉移里包含了出租人債務轉移,如系意定的轉移需經承租人同意而不是通知。在條文中卻沒有涉及承租人同意,可以得出不需經同意,概括轉移亦生效,因此系法定轉移。第二,因船舶系準不動產,可以參照不動產相關規定理念。在出售租賃房屋中通知承租人的原因是因為涉及承租人優先購買權,出租人未按此規定通知承租人出賣房屋的,承租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宣告該房屋買賣無效。承租人優先購買權是一種法定權利,承租人優先購買權必須由法律直接規定,也即只能由法律加以創設,而不能根據當事人之間的約定而產生,而且由于是法定權利,其自然具有對抗第三人的法律效力。雖然光租下不涉及承租人優先購買權,但是兩者立法目的都具有對抗性質,光船租賃權需要對抗買受人的返還請求權必須通過法定賦予其權利基礎。第三,采用法定概括轉移可以兼顧光船租賃登記制度。在法定概括轉移下,可以將光租登記作為概括轉移法定條件中的一項,符合相關登記規定才能產生法定效果。同時船舶登記條例的登記只是作為法定轉移的構成要件,不需要將此登記牽扯進物權登記范疇,只是法定條件下的一個要素,不會與物權登記產生適用混亂。最后、因“買賣不破租賃”系例外規定,需要達到特殊條件才能適用,條件的構成也需要法定明確。
因此,光船租賃權“買賣不破租賃”的方式應為契約承擔也即法定的概括轉移,不需要經過作為合同另一方當事人的承租人同意即可發生合同權利義務轉移的效果。船舶的物權變動其實不與承租人有關,租賃權物權變動“不影響租賃合同的效力”的另一層含義是原租賃合同針對新所有權人仍然有效,無需另行訂立新的租賃合同約束新的所有權人,要產生此種自動約束的效力,需要法定概括移轉的立法技術。
光船租賃權不因承租人基于對光租船舶享有的與物權相似的占有、使用、收益權利集合而躋身物權行列。在物權化債權與單純債權對比下。光船租賃權物權化的核心意義在于債權在不發生移轉的情況下,可以運用物權對抗效力抗衡物權,但此只注意到物權化下直接帶來的對抗效果益處,忽略物權對抗效力本身并不適配債法制度,直接移植物權效果會帶來的債物體系混亂,傷及債權本身屬性,因此光船租賃權仍然是純正的債權。且維持光船租賃權的單純債權性質可以融入債法下的契約概括轉移模式,通過將發生在原當事人之間的債權債務向第三人移轉,以實現原債權人對抗第三人的法律目的,精準把控“買賣不破租賃”的制度內涵,為“買賣不破租賃”提供了最適合其債權屬性特點的解決路徑,也避免為完善規則設計的額外立法對我國民法理論體系造成的沖擊與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