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幸福也要『勇敢』

●文/何予瑤

他們的感情，如牡蠣中的沙，最終磨礪成一顆閃耀的珍珠。

34 年前，女孩見義勇為不幸受傷致殘，小伙知道后對她一見鐘情，和她結婚并一直悉心照顧。

2022 年11 月20 日，中央電視臺再次打開了這一感人故事，讓觀眾走進這個34 年如一日的愛的家庭。丈夫謝海華用平實的話語講述著他們的“日常”，而妻子謝芳則用“我只勇敢了一次，但他勇敢了一輩子”表達對丈夫的情……

英勇捉賊，身中9 刀

1988 年，距離春節還有10 天，23 歲女服務員謝芳的生命卻差點凋零在這寒冷的冬夜。

黑得看不見五指的房間里，連月光都沒有，睡夢中的謝芳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睡眼惺忪中，看見不遠處的櫥柜處若有若無地站著一個黑影。“快來人啊！抓小偷！”謝芳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然而迎接她的是一把冰冷的銼刀。“噗嗤”一聲，是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鮮紅的血流了出來，謝芳的生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一下又一下，兇徒連刺9 刀，幾乎每一刀都沒入刀柄。謝芳原本鮮活的身體，像秋天的枯葉，迅速失去了生命力。命懸一線的她在失去意識前，仍然死死攥著兇徒的衣服，為警察到來爭取了寶貴時間。“女英雄”謝芳能夠死里逃生嗎？她的人生有著怎樣故事？

時間回到謝芳第一次踏入長沙井灣子這家飯店的時候，她才剛剛20 歲出頭。

衣著樸素的謝芳有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她不僅腿腳勤快，而且是個熱心腸，不管飯店里面的大事小情，都愿意搭把手、出點力，從來不找借口推托。如果飯店遇上糾紛，只要謝芳在場，總能得到圓滿解決。這也讓老板娘十分疼愛謝芳，因謝芳的年紀和自己女兒相似，就把她當成女兒看待，在生活上關照她，見她一個人沒有住處，就給她在飯店里拾掇了一處床鋪出來。每天，謝芳把客人送走后，就可以下班，回到屬于自己的小小空間。

謝芳一個人睡在房間里，并不感覺孤單，反倒因為有了一處遮風擋雨的屋檐，夜夜安眠。就這樣，謝芳度過了自己在長沙的第一個夏天。

時光飛逝，很快到了年關。返鄉的人多了起來，飯店的生意變得異常紅火，謝芳忙得腳不沾地，一天下來，從前臺到后廚，來來回回得跑近上千趟。雖然忙碌，謝芳心里卻十分高興：老板娘給的過年費，再加上自己之前攢的工資，足夠回家過個好年了！

謝芳掰著手指頭數日子，臘月十四、十五……再過10 天就過年了，她早就謀劃好，要給爸爸買一件厚夾克，給媽媽買一件冬棉衣，再給弟弟妹妹們買一些糖果和煙花。華燈初上，結束了一天的繁忙工作，謝芳心滿意足地躺進被窩。很快，疲憊的她只覺得一陣倦意襲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深人靜時，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包圍了謝芳，就好像危險環伺，她漸漸清醒過來。最開始，是靜默，謝芳睜開雙眼，心里猜測還不到天亮的時候。可是，這種靜默又是不同尋常的，如同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謝芳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地辨聽著房間里的聲音。

一秒、兩秒……十幾秒，都沒有聲音傳來，謝芳松了口氣，暗自笑話自己想多了。可是，就在下一秒，某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和人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很像。這個聲音一響，謝芳全身的汗毛倒豎了起來，她這才明白，剛剛之所以有那種奇怪感覺，是有人站在床邊注視著她。她立刻意識到，飯店里遭賊了！謝芳緊繃著身體，縮在被窩里，一動也不敢動。她甚至不知道對方身高幾尺，有沒有攜帶兇器。可經歷了短暫的心理斗爭，謝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來，沖著黑暗里的那個人撲了過去，同時，口中大喊著：“來人啊，抓小偷！”

謝芳勇猛的氣勢確實起到了一點作用，讓正在埋頭翻箱倒柜的小偷有了一瞬間的慌張，然而，在發現只有謝芳一個女性后，對方顯出了窮兇極惡的本性，于是出現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謝芳身中9 刀，倒在血泊中……

往后余生，不再孤獨

昏迷中，謝芳仿佛聽到犀利的警笛聲破空而來，仿佛看到了老板、老板娘，還有一群舉著棒槌、鐵鍬的熱心街坊們沖進屋來……

等到再次清醒過來，謝芳的病床前圍滿了來看望她的人，大家都夸她是個“女英雄”。只不過，老板娘的話讓謝芳的心跌進了谷底，原來，兇徒捅在她身上的刀子，直接損壞了神經，讓她以后都沒法再像正常人一樣走路、說話了。

更糟糕的是，這種殘疾很有可能是永久性的，現有醫療水平根本無法痊愈。老板娘的眼里滿是心疼，說什么都要給她道歉。謝芳攔住了老板娘，說道：“不要覺得虧欠了我什么，我不怪您，是我自己沖上去的，當時屋子里太黑，我沒有想到他會帶刀。”

當老板娘問謝芳接下來要怎么辦時，謝芳想了半晌說：“回家。”

被救回來后，謝芳什么都不想，只覺得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能挨了9 刀還活下來，后面的路，就邊走邊看吧。

謝芳英勇捉賊的事情過去了大半個月，傳到了村子里。此時名聲在外的“女英雄”謝芳已經閉門謝客了。一是，她的身體太虛弱，即使她那么年輕只有二十來歲，恢復起來也十分緩慢，謝芳知道康復的過程急不得，索性就待在家里，不見外人，不待客，讓身體得到好好的休息。二是，她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對親朋好友們，雖然受傷的是自己，可是，人們的關心常常令她窒息，無論是擔憂的、憐憫的，還是惋惜的目光，她都覺得自己不需要。曾經，她是個樣樣都爭強好勝的人，如今，她同樣不想被人看低。

可是，有一個人，謝芳卻不得不見。

當又一次聽到謝海華的名字時，謝芳決定見一見這個人。因為，他一個月內已經三次登門，次次都被擋了回去。謝芳不明白，他為什么如此執拗地想見自己？

然而，見到謝海華后，謝芳就明白了，眼前這個目光堅毅的男人，和自己有著異常契合的靈魂。

謝海華將來意娓娓道來，說話不疾不徐，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對于謝芳，他充滿了欽佩和敬慕。如果那天晚上換成是他，他也會做出同樣的舉動，現在，他只想能夠照顧她。

謝芳瞪大了雙眼，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但謝海華重復道：“我懷著感動和崇敬之心，你的堅強和勇敢打動了我，我決心用余生照顧好你。”

其實，謝海華的直白表達并沒有嚇到謝芳，她只是忍不住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我可能永遠都好不了了，會成為你的拖累，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你還要娶我嗎？”謝海華沒有立刻回答，他托住了謝芳的手，認真地說道：“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謝海華和謝芳的婚禮，來了很多退伍軍人。

他們都是謝海華曾經的戰友，一同退役后，大家各奔東西，如今為給謝海華當伴郎，又重新相聚。豪氣干云的男人們一個接著一個排隊向謝芳敬酒。謝芳不能喝酒，舉杯示意了一下，敬酒的人卻仰頭喝得一滴不剩。謝海華跟謝芳解釋，戰友們聽說了她的英勇事跡，都特別感動，軍營里只有對尊敬的人才需要“一杯干”，他們都想借此來表達對她的欽佩之意。謝芳立馬露出羞澀的笑容，忙勸道：“慢點喝，慢點喝，不著急。”

婚后的日子里，謝海華和謝芳過得平淡而溫馨。謝芳臥床，需要人護理，謝海華接過了接力棒，從每日的擦洗、翻身，再到抱著謝芳上廁所，他都親力親為。有時候，妻子情緒低落，他就會拉著她的手，跟她講道理，逗她開心。那些輕生的話，到了嘴邊，終于沒有說出來，謝芳明白謝海華對她的深厚情意。謝海華辛苦地工作，只為賺錢給謝芳治病，讓她免受苦難，逃離病痛的折磨。

如同謝海華所承諾的，他數十年如一日地照顧著謝芳。從踏進謝芳家門的那一刻起，他與謝芳的命運就緊密地連接在了一起。往后余生，謝芳都不用再害怕孤獨。

愛若在，廝守就是幸福

因為疾病纏身再加上藥物的副作用，謝芳的脾氣變得很容易激動，摔東西罵人是常事兒，謝海華總是小心應對，笑臉相迎。隨著年齡增大，謝芳身體上的疾病也越來越多，類風濕性關節炎、胃癌、重度貧血、心臟病等等，病痛折磨得謝芳疲憊不堪。

因為疾病，謝芳需要切除子宮和卵巢，不愿再忍受痛苦的她，選擇放棄治療。面對“鐵了心”的妻子，謝海華好言相勸：“一切都會好的，我會一直陪著你，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們都要堅持下去……”

年少時，憑著對“英雄”的崇敬，謝海華走進了謝芳的生命。如今，幾十年過去，謝海華依舊踐行著自己的承諾，對疾病纏身的謝芳不離不棄。

他們的感情，如牡蠣中的沙，最終磨礪成一顆閃耀的珍珠。

2017 年，謝海華與謝芳被評為“感動中國”人物，頒獎詞中說，“相濡以沫，是半生的深情。”他們緊緊地牽著對方的手走上臺前，靦腆的謝海華和謝芳面對鏡頭，深情地笑了……

幾年里，謝芳突發多種疾病而多次住院和手術，謝海華從未想過放棄治療。“托——舉——抱”是謝海華最常做的動作。謝芳的身體病了，他不想讓謝芳的心再受傷，他要讓她活得有尊嚴，過得盡量體面。

謝海華每天為妻子擦洗身體，謝芳臥床以來從未生過褥瘡；他每天為妻子做按摩護理，一次就是兩小時，在過去的1 萬多個日夜里，一直如此。

“我勇敢一次，他勇敢了一輩子！”謝芳說，這些年來謝海華從未離開過她一天，一直細心照料，從不埋怨。

在政府相關部門的幫助下，謝芳夫妻倆住進了敬老院，謝海華在敬老院擔任門衛的工作。他還利用在部隊學到的手藝，免費為老人和附近居民理發，義務做起水暖、電工、勤雜、園藝等雜務。

當地公益人士也經常關心和幫助謝芳夫婦，還為他們補辦了一場婚禮。謝芳雖然常年遭受病痛的困擾，但她每天仍利用輪椅幫助敬老院做些些巡邏、看顧等力所能及的事。收到很多關愛的謝芳不忘奉獻社會，簽署了眼角膜捐獻志愿書。

在丈夫的悉心照顧下，如今謝芳的身體狀況穩定。謝海華說：“作為一名退役軍人和一名丈夫，我只是盡了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在今后的人生中，謝海華還會一直陪伴和照顧妻子，一起走過未來漫長的歲月。

34 年的陪伴和守護，平凡的兩個人卻又勇敢非凡，這樣相濡以沫的愛情，已勝卻人間無數。即使病痛和貧窮一刻都不肯停歇地追逐著他們，然而，謝海華背著謝芳，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出了“好人”兩個字，曾經的榮譽已經放下，他們的人生一如既往地一步一步踏實前行。

心里甜，命就不苦；愛若在，廝守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