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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數據的勞動: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及其治理研究*

2023-03-22 10:51:34
社會科學 2023年1期

呂 鵬

信息科技的革命性發展正改變并形塑人們的生活方式、建構平臺社會,同時催生了數字經濟這一全新的經濟業態。當下勃興的數字平臺成為數字經濟最為重要的表征之一。數字平臺以數據為最重要的生產要素,以新一代數字科技的應用為載體,已成為新常態下中國經濟發展的新動能、中國人民生活的新場景,①有關論述可參見羅伯特·斯考伯、謝爾·伊斯雷爾:《即將到來的場景時代》,趙乾坤、周寶曜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并蘊含著巨大的發展機遇與潛能。在各種數字平臺之中,短視頻/直播平臺因其技術準入門檻低、形象性強、參與度廣等特征,迅速流行,成為平臺經濟最具潛力和生命力的發展點之一。

數字經濟與數字平臺的發展,使得數字勞動成為一種常態化的勞動。在線教育、新媒體運營、電子競技等一系列新的數字勞動方式不斷涌現。短視頻/直播平臺興起后,這一勞動又呈現了自己獨有的傳播與媒介特征。由于參與的人數眾多且特征明顯,讓平臺中最有代表性的數字勞動者——網絡主播迅速進化為一種新的職業,躋身于我國新社會階層的行列之中。從短視頻到游戲、秀場直播,再到近幾年興起的帶貨直播,在資本和用戶的狂歡中,主播行業誕生了一個又一個商業神話。工作自由、收入不菲且似乎“人人皆可為”的網絡主播,正成為越來越多的青年所理想的職業。而一眾短視頻和直播平臺愈發成為公眾在互聯網上休憩娛樂、文化及生活消費的重要去向。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5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51億,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達9.62億,網絡直播用戶規模達7.16億。①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第5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網站,http://www.cnnic.cn/gywm/xwzx/rdxw/20172017_7086/202208/t20220831_71823.htm, 2022-09-10。由于短視頻和直播兩種媒介形式的互補性,②喬莉萍、劉可:《“視覺文化”視域下網絡直播和短視頻的亂象及其矯治》,《傳媒觀察》2021年第3期。各大短視頻平臺和直播平臺都一定程度上轉向了“短視頻+直播”的融合發展模式。這些短視頻/直播平臺,因貼合了數字時代的信息文化消費的需要,為廣大互聯網用戶所喜愛,已成為當今社會的一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③Rae Zimmerman, Thomas Horan (eds.), Digital Infrastructures: Enabling Civil and Environmental Systems Through Information Technology,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4; Axel Volmar, Kyle Stine (eds.) , Media Infrastructures and the Politics of Digital Time: Essays on Hardwired Temporalities, Amsterdam: Amsterdam University Press, 2021.

然而短視頻/直播平臺從來都不是一片數字凈土,網絡主播也并非像外表上那樣光鮮。“馬太效應”日益加劇的短視頻/直播紅海中,高薪神話越來越成為極少數頭部主播的專利。而主播行業的低門檻、草根化特征以及在公共視野中反復出現的低俗直播、色情直播等頑疾,強化了社會對主播的負面刻板印象,加劇了主播群體被普遍“污名化”的狀態。但如果我們跳脫出網絡主播的職業前景和勞動體驗這一評價框架,而將目光投向數字勞動這一新的勞動形式本身,并將其作為研究現今數字經濟發展和勞動方式,乃至數字治理的切入點,則可以發現存在于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之中極為復雜、充滿糾葛與張力的政治、經濟、文化與社會關系。

網絡主播是當下社會經濟數字化發展和傳播平臺化轉型最為突出和外顯的代表之一,對其數字勞動以及勞動過程中伴隨產生的各種新現象、新問題的提煉、總結與治理,具有特定的社會和經濟價值、文化意義,乃至政治意涵;這也是管窺當下個體命運與國家發展的一個具象化的視角。本文基于對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及其治理的研究,意在勾連“平臺”“數據”與“國家”三個密切關聯又充滿張力的維度:主播的數字勞動是數據的載體,數據是他們在平臺上各種行動的產物,這些數據被平臺占有并作為供給自身的養料。同時,作為主播數字勞動成果的數據是平臺重要的資本和商品,也是數字社會的關鍵要素,是黨執政的重要資源,因而數據與平臺都是國家治理的對象。

本文采用數字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基于對抖音、快手、虎牙、斗魚等短視頻/直播平臺的長期使用和觀察(2015年7月—2022年9月),并輔以對網絡主播、短視頻/直播平臺管理者及相關的黨政管理人員的深度訪談,在厘清網絡主播數字勞動的三個維度之間關系的基礎上,既定位網絡主播在數字勞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尋求解決之道;也探討在相關問題治理的過程中平臺與國家所扮演的角色,從而回應數字治理這一命題;更關注在平臺逐漸資本化發展的大趨勢下,國家如何管理數據的生產與使用,從而堅守主流意識形態,維護最廣大民眾的福祉。

一、作為數據載體的數字勞動

加拿大傳播政治經濟學者達拉斯·斯邁茲(Dallas Smythe)在1977年發表的《傳播: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盲點》一文中,提出了“受眾作為商品”的觀點。他將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引入傳播學研究框架中,認為受眾觀看電視(使用媒介)的過程,同樣也是他們服務于媒介工業資本積累的勞動過程。④Dallas Smythe, “Communications: Blindspot of Western Marxis”, Can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ory, Vol.1, No.3, 1977,pp.1-27.因此,受眾的媒介使用行為可以被視作一種特殊的勞動形式。勞動在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中是一個居于核心位置的概念,而斯邁茲的理論有效地將傳播與勞動聯系起來,開辟了新的學術空間。數字勞動理論可以被看作在這一視域下對數字經濟時代下新的勞動形式的理論化嘗試。

數字勞動一詞最早由意大利學者蒂齊亞納·泰拉諾瓦 (Tiziana Terranova)提出,用以指代互聯網用戶的線上虛擬勞動。她認為用戶在網上的聊天、評論等行為都屬于一種“免費勞動”,互聯網用戶某種程度上是被互聯網資本剝削的無償勞動者。①Tiziana Terranova, “Free Labor: Producing Culture for the Digital Economy”, Social Text, Vol.18, No.2, 2000, pp.33-58.隨著數字經濟的演進,數字勞動成為當下愈發重要的一種勞動形式,數字勞動概念的外延也從初期僅指稱互聯網用戶的“免費勞動”,演變為可以指代各種數字形式的生產性勞動,因而也超越了最初單純的剝削話語。有學者將“數字媒體技術和內容的生產中資本積累所需要的一切勞動”都歸于數字勞動的范疇。②Trebor Scholz, Digital Labor: The Internet as Playground and Factory,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13, p.212.無論選用狹義還是廣義的定義,數字勞動都與新的媒介形式密切相關,同時,由于它屬于勞動這一研究范疇,剝削和異化、交換價值、剩余價值等一系列重要概念,都是考察數字勞動的重要理論工具。

考慮到數字勞動概念的繁復,因此有必要更加明確地界定本文中所使用的數字勞動概念。由于選定了網絡主播這一特定群體作為研究對象,我們首先將數字勞動一詞劃定在主播的行動范圍之內。又鑒于我們將會把數據、數字平臺、主播的勞動三者之間的關系作為重要的論述層次,并將數據的生產鏈條和它在平臺上的商品化過程作為論述的重心,我們最終將本文中的“數字勞動”界定為“主播在數字平臺上的線上勞動”,③相關研究可參見呂鵬:《線上情感勞動:短視頻/直播、網絡主播與男性氣質》,《社會科學》2021年第6期;呂鵬:《線上情感勞動與情動勞動的相遇:短視頻/直播、網絡主播與數字勞動》,《國際新聞界》2021年第12期。也就是說,主播在平臺上的一切線上行為都被我們劃歸為數字勞動的范疇,這一界定也即將帶貨直播的線下交易部分,以及主播在線下維護粉絲關系的行動等排除在研究范圍之外。同時,本文將網絡主播界定為:一類利用互聯網平臺展開工作的數字經濟從業者,他們在網絡視聽平臺——特別是短視頻/直播平臺——進行在線直播互動或發布原創數字作品,并主要通過觀眾打賞等方式獲取收入。因而,本文關注的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勾連了承載他們勞動的平臺、作為他們勞動結果的數據,以及對他們進行治理的國家等幾個維度。

(一)平臺:勞動的場域

無論是發表數字作品還是進行在線直播互動,網絡主播們都要依托于一定的網絡視聽服務機構,即短視頻/直播平臺。依托平臺的技術架構和硬件基礎,網絡主播的非物質勞動才能夠被捕獲、進入數據的連接與交換的鏈路,他們的數字勞動成果因此才有了在網絡空間內被長時存儲和廣泛傳播的可能;依靠平臺的視聽服務體系和商業運作,主播才能將自己的數字勞動與海量的流量連接起來,使自己的勞動成果被公眾所審視和定價。討論網絡主播們的活動,必須要結合短視頻/直播平臺這一特定場所進行分析。

如果我們只是將短視頻/直播平臺視作網絡主播在線活動的基本場所的話,就會導致將主播復雜的數字勞動過程被化約的問題。對一般用戶而言,短視頻/直播平臺為他們提供的只不過是休憩娛樂。但對于那些要依靠這些平臺供養自己的主播而言,平臺是——盡管有時只是觀念上的——他們的“雇主”。短視頻/直播平臺具有的巨大流量池,這是它們雇傭主播勞動的資本,而經由主播的勞動,這些流量才能夠更大限度地“變現”,并吸引更多的流量。平臺不是中立的連接者,而是積極促成其商業目標實現的最大玩家。同時平臺也擁有強大力量,它們通過建構規則、操縱算法,調整主播的數字勞動成果和注意力資源的分配。在主播和觀眾的連接中,平臺構成了權力的中心,其非對稱影響主播和觀眾的能力日益增強。④易前良:《平臺中心化:網絡傳播形態變遷中的權力聚集——兼論互聯網賦權研究的“平臺”視角》,《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9年第9期。因此,這些平臺不僅是一種場所,它們也應當被視為“一種新型的組織參與者”,⑤Scott Kushner, “The Freelance Translation Machine: Algorithmic Culture and the Invisible Industry”, New Media & Society, Vol.15,No.8, 2013, pp.1241-1258.它們或隱性或顯性地存在于主播的數字勞動過程之中,影響著主播勞動目標的實現。

短視頻/直播平臺作為“組織參與者”的存在,似乎無法避免資本對網絡主播數字勞動的滲透,平臺對主播的剝削也必將被納入分析視野之中。但若僅僅沿用“剝削和被剝削”這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傳統批判框架來解釋平臺與主播之間的關系,則可能會忽視數字平臺資本增殖邏輯的某些關鍵問題。因此,數據將作為一個既是理論也是現實的關鍵詞而凸顯。通過之后的論述,我們將試圖證明平臺如何通過對數據的剝奪性占有和商品化,實現了自身資本的增殖循環,主播在此過程中似被排斥在外,遑論作為觀眾的一般用戶;這既體現了剝削的隱蔽性,也表明了平臺獨特而復雜的運作模式。而對數據的常態化、意識形態化的占有行為,正表征著“平臺資本主義”或“壟斷資本主義”的發展趨勢。主播在勞動過程中所面臨的平臺控制和勞資矛盾等問題,可能只是新的剝削體系下的冰山一角。

(二)數據:勞動的產物

作為一種新的生產要素,數據對數字社會經濟發展發揮著基礎性作用,它也是平臺得以發展壯大的重要支撐。對于網絡主播而言,數據與他們也存在密切聯系,我們將他們的數字勞動視作數據的載體。通過這一界定,我們也將主播的勞動與平臺發展壯大的生命歷程從更深的層次聯系起來,而超越了簡單地將主播和平臺視作“員工和雇主”的想象。立足于數據的生產以及平臺將數據剝奪性占有、商品化的過程,我們可以發現,主播的數字勞動是數字平臺的價值來源,主播生產了數據這一重要的資本。

倘若把主播的數字勞動和數據相聯系,那么還需在短視頻/直播平臺的海量數據中明確定位與主播的數字勞動相關的那一部分數據。從廣義上講,主播在網絡上一切行動的痕跡,都屬于他們生產的數據的范疇。對這些數據進行分類,將是開展下一步分析前所需完成的任務,我們將在后文中進行具體論述。

主播的數據生產是在平臺上進行的,這一過程要建立在平臺的技術支持上,同時勢必會被平臺的邏輯所中介、所影響。短視頻/直播平臺的數據商品化邏輯,中介了主播相關的數據生產,將可能引發數據的價值偏移、數據權屬分配的失衡等問題,而這牽涉了更廣的政治經濟及意識形態等問題,因而國家作為一個重要主體需要被納入考量。

(三)國家:治理的主體

數據的歸屬及其作用的發揮,不僅與主播的數字勞動密切相關,也進一步地關涉民眾生活福祉、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等問題。基礎設施化的平臺面臨著自身商業性和公共性的張力,其營利模式和發展取向,在我國除具有世界一般數字平臺的特征外,也具有個性化的要求與特色。數據又是黨在數字時代執政的一項基本資源,因此黨和國家勢必介入對數據的治理。

平臺是主播數字勞動的場域。通過或明或晦的手段,短視頻/直播平臺建立起了一個對主播的數據占有體系,并驅使主播成為這一體系的“合謀者”。通過對技術、用戶和海量數據的壟斷,借助政府支持數字經濟發展的紅利,現今一批互聯網商業平臺的影響力逐漸增強,“刷抖音”“看快手”逐漸占據了中國人的休閑時間。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和平臺社會的到來,數字平臺無疑正逐漸走向權力的中心。而數據商品化邏輯的滲透,使得平臺上價值坐標的游移似乎已經不再是一種想象,消費主義的話語正在逐漸成為某些平臺上的主流。而平臺化同樣可能導致社會的撕裂:短視頻/直播平臺上風格各異的一個個直播間,更如同一個個部落化的小圈子——因趣緣而相聚的共同體,逐漸成為偏見的共同體;①李彪:《后真相時代網絡輿論場的話語空間與治理范式新轉向》,《新聞記者》2018年第5期。主播之間、粉絲群體之間彼此攻訐,呈現出網絡社群“巴爾干化”的景觀。在平臺具有的“功能性主權”②易前良:《平臺中心化:網絡傳播形態變遷中的權力聚集——兼論互聯網賦權研究的“平臺”視角》,《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9年第9期。下,國家治理穿透平臺的權力邊界將變得愈發困難。

短視頻/直播平臺以“賦權”的方式影響著相關使用者。以網絡主播為例,他們有些原本是現實中的邊緣或弱勢群體,而平臺賦予了他們“平等”參與文化創作、傳播信息的權力。通過“將麥克風交給草根階層”,平臺為那些具有創作、分享動機和熱情的個體提供了賞識他們的對象、相對體面的職業和一定的經濟收入。“平臺賦權”事實上的存在,使得數字治理中的國家與平臺合作存在了討論的空間。“新媒體的賦權潛力能否被釋放往往取決于它所嵌入的政治經濟結構及數字文化生態”,①Christian Fuchs, “Some Theoretical Foundations of Critical Media Studies: Reflections on Karl Marx and the Medi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Vol.3, 2009, pp.369-402.如何對平臺進行調整以更好地解放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或進一步將“平臺賦權”延伸到數據領域,實現“數據賦權”,是值得國家關注的問題。

主播在平臺上的數字勞動生成了數據,因而數據是主播勞動的產物。但在實踐中,主播卻常常無法掌控自己的數據。他們自己數據的主權被侵犯,甚至是在無意識狀態下就被出讓給平臺,面對這些情況,主播只有極有限的反抗空間。那些屢禁不止的低俗等不良內容,也是主播數據生產的一大弊病。如何促進數字經濟時代的數字勞動者把持好生產的內容的價值導向,以在社會上促成一種良性的數字文化?如何讓數字勞動者通過掌握數據這一勞動成果實現有尊嚴的勞動?這是現今國家的數字治理所要面對的兩個重要問題。

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治理,是國家在新的經濟發展模式和社會生態下,探索數字善治的一個有益的切入點。如何將主播數字勞動治理納入社會主義法治體系之中,形成新的治理理念,也將是國家社會治理要面臨的重要挑戰。

二、作為數字基礎設施的平臺

互聯網平臺是由網絡服務商設立,建立在現代信息通信技術基礎上的一種公共數字服務組織。平臺是一種數字化中介,它將網絡上的人與人連接在一起,使網絡空間中的人們可以實現相聚和互動;它還將人與訊息、服務、商品等元素聯結起來。因而,各類數字平臺可以被視作一種數據交換和信息通信的“樞紐”,它扮演協調者的角色,使整合進入網絡的一切元素順利地互動。②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夏鑄九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384頁。

“基礎設施”有時被學者們用作概念化互聯網平臺的一種語詞,斯爾尼切克(Nick Srnicek)就將平臺界定為“使兩個或以上群體相互交流的基礎設施”。③Nick Srnicek, Platform Capitalism,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17, p.43.隨著數字經濟和平臺的演進,關于平臺是一種基礎設施的界定,遠不只是一種修辭意義上的界定,或者僅是對平臺媒介物質性及其廣泛連接能力的描述,④束開榮:《互聯網基礎設施:技術實踐與話語建構的雙重向度——以媒介物質性為視角的個案研究》,《新聞記者》2021年第2期。更是描繪了一幅當今社會的圖景——數字平臺與現實社會的政治經濟結構、發展趨向以及每個人的生活都更緊密地糾纏在一起。

時至今日,在網絡中“數字化生存”的個體越來越依賴各類數字平臺,如社交媒體、電商以及本研究主要關注的直播/短視頻平臺等等,不一而足。在平臺社會的大背景下,這些作為互聯網數據樞紐的平臺已經逐漸成為一種保證社會活動正常運轉的公共服務系統。 2020年4月,國家發改委在新聞發布會上首次明確:新型基礎設施是以新發展理念為引領,以科技創新為驅動,以信息網絡為基礎,面向高質量發展需要,提供數字轉型、智能升級、融合創新等服務的基礎設施體系。⑤夏旭田等:《“新基建”內容官宣來了:納入區塊鏈、物聯網、智慧能源等將出臺頂層設計》,《21世紀經濟報道》2020年4月21日,第3版。數字平臺已經“基礎設施化”,這既是平臺通過聚合用戶進行擴張的結果,也是平臺將自身定位于國家基礎設施建設的戰略之中,順應數字時代基礎設施迭代發展趨勢的結果,還是國家數字發展政策和相關規劃導向的結果。

通過基礎設施層面的廣泛連接,數字平臺獲得了海量數據,然而它們不僅是數據中介或純粹的公共服務提供者。在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推動下,數據成為了數字經濟時代生產的核心要素。以大數據、云計算等科技為依托,資本可以實現對海量數據的收集、提取、存儲和分析,并從中提取巨大價值。“資本不斷加強對數據進行收集加工處理的能力,使數據成為商品并進行交易而盈利”,①劉偉杰、周紹東:《非雇傭數字勞動與“數字化個體”——數字經濟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嬗變及啟示》,《西部論壇》2021年第5期。成為當今資本主義發展的重要特征之一。數字平臺就是資本集約化提取數據價值的一種網絡。平臺上所聚集的用戶和內容越多,資本提取的價值越大。基礎設施化了的數字平臺,利用其掌握的海量數據,正逐漸走向權力的中心。有學者將這一新的趨勢概括為“平臺資本主義”,②Nick Srnicek, Platform Capitalism, p.21.它依賴數字基礎設施的性質與網絡屬性進行擴張,“已經成為了一個以數字平臺和‘一般數據’為基礎的新型資本主義,并正在成為我們時代新的支配性力量”。③藍江:《數字異化與一般數據:數字資本主義批判序曲》,《山東社會科學》2017年第8期。平臺資本主義“本質是壟斷資本主義”,④曼紐爾·卡斯特:《千年終結》,夏鑄九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2頁。它將自身連接的數據商品化,并通過數據提取和數據的私有化實現財富積累,通過擴展數據壟斷的范圍實現自身發展。它是傳統的資本主義的壟斷本質在數字時代的復制。私有化、壟斷化的數字平臺和其作為新型基礎設施應當具有的公共性責任之間存在著強大的張力,平臺方能否承擔好數字時代公共服務者的責任,是我們所應當關注的一個問題。

依托數字基礎設施和網絡系統的平臺創造了新的勞動領域,⑤邱林川:《新型網絡社會的勞工問題》,《開放時代》2009年第12期。在短視頻/直播平臺上,網絡主播們正進行著他們的數字勞動。如火如荼的網絡主播行業為我們研究互聯網平臺和數字勞動提供了不少生動的案例,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具象化的分析視角。當我們將視線聚焦于短視頻/直播平臺和這一場域中主播們的數字勞動,并從平臺的數據壟斷地位切入,以分析當代“平臺資本主義”的發展,就可以發現在平臺上生存的數字勞動者所面臨的剝削和異化,以及由此而主動和被動生成的各種亂象,發現那些被合理化了的支配關系,同時更好地洞察數字平臺的商業屬性與其應當具有或被期待具有的公共性之間的張力,并證明國家開展治理的必要性。通過對短視頻/直播平臺主播的數字勞動的觀察和分析,我們發現了數字平臺價值鏈條上的不平等,并將其歸結為以下幾點。

首先,平臺上勞動的主播實際上不掌握關鍵的數據商品生產資料,他們所能出賣的,是以形象或情感的形式所表征的“勞動力”。在短視頻/直播平臺的數據商品生產過程中,那些作為關鍵生產資料的數據連接和數據處理設備都被平臺方所占有,只擁有少量、碎片化數據的主播由于不掌握這些生產資料,因此很難對擁有的數據進行分析處理,并從中獲得價值。同時,由于數據只有在達到一定的量后才能逐漸體現其價值,具備“網絡效應”的平臺方更因其數據壟斷身份而成為數據商品化的最主要收益者。盡管短視頻/直播平臺的主播是平臺上數據的最重要生產者——其數字勞動直接生產了平臺所追求的數據商品,但作為產品或進一步收益來源的數據,實際上都為平臺所占有。

其次,網絡主播群體的數字勞動是數字平臺價值創造的重要源泉,而相較于傳統的雇傭勞動,他們創造產品——即數據商品——的數字勞動只被平臺方支付了很小的部分。主播的數字勞動,需要依從于平臺“內容貨幣化”的商業邏輯才能被平臺認可其價值并予以支付,即主播能夠生產出吸引用戶注意和打賞的作品才是平臺愿意為主播付酬的原因;即使如此,平臺方也只需對主播的作品支付很少的一部分流量提成而已。盡管主播的數字勞動會持續生產出大量的數據并被平臺方所占有,但其中大量的勞動被平臺視為缺乏交換價值的。勞動缺乏保障且報酬并不穩定,網絡主播們正成為數字平臺經濟運行中的新型無產者。⑥參見Nick Dyer-Witheford, Cyber-Proletariat: Global Labour in the Digital Vortex, London: The Pluto Press, 2015;郝志昌:《數字勞動、數字權力與數字權利:賽博無產階級的生命政治學》,《思想戰線》2022年第4期;鞏永丹:《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無產階級的形塑——當代西方左翼主體理論的樣式、困境及矯正》,《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22年第4期。而另一層面,不僅主播生產的作品的報酬是有限的,他們生產的很大一部分數據更是直接被平臺所取用了;主播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進入平臺的數據提取和價值提取過程。在“全景敞視主義”的短視頻/直播平臺里,網絡主播們如同置身于數字化的圓形監獄之中,時刻面臨平臺方的監視。⑦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刪除:大數據取舍之道》,袁杰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10頁。這種可見而無法被確知的監視,一方面時刻警醒主播自覺調整自己的數字勞動,進行自我規訓以契合平臺的規范。更重要的一方面是,相較于傳統的雇傭勞動,平臺對于主播數字勞動的監視范圍的擴大,拓展了平臺方數據提取的觸角。不斷迭代發展的傳感器技術和智能設備,使得數據總量獲得了很大提升,平臺方正將主播們置于不斷更新的數字監視技術構建起的數據捕網之中——不僅是主播鏡頭前的一言一行,他們在平臺上的一切行動都被平臺方監控,其數字勞動被全方位地數據化,進入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邏輯中。主播在平臺上的活動無時無刻不產生數據,他們在平臺上的一切行為都是生產了數據商品的“活勞動”,但剩余價值的剝削過程也因此滲透到主播在平臺的一切活動之中。

再次,當平臺對數據的壟斷具有“合法性”,平臺的數據池成為資本的“私家花園”的時候,“數據操縱”也就成了數字平臺的一種新權力。平臺對數據資源的提取和占有,表征著資本主義價值創造的新方向,它使得“傳統意義上基于財富占有的資本權力,演化成為數據壟斷衍生出的算法權力”。①黃再勝:《數據的資本化與當代資本主義價值運動新特點》,《馬克思主義研究》2020年第6期。以自身的數據壟斷地位為前提,短視頻/直播平臺的算法作為一種“強大的、富于偏見的、只有部分可見的權力者”,②David Beer, “Power Through the Algorithm? Participatory Web Culture and the Technological Unconsciousness”, New Media &Society, Vol.11, No.6, 2009, pp.985-1002.正通過被合法化了的數據操縱,隱晦地增強了平臺對于主播及其勞動的控制。有學者跟蹤觀察了一個街頭樂隊進入網絡直播平臺的經歷,發現平臺方通過操縱“人氣”數據,并將這一可被后臺直接調控的、去標準化的數據與薪酬標準聯系起來,實現了對主播的勞動控制和剝削。③徐林楓、張恒宇:《“人氣游戲”:網絡直播行業的薪資制度與勞動控制》,《社會》2019年第4期。平臺方可以根據自身意愿調整主播的人氣數據,以對主播進行獎懲,促進主播調整其自身勞動;而主播看到的自己作品和直播間的前臺數據,有時是平臺操縱的產物——它不僅與主播的數據權利無關,還可能是一種平臺設計的、對主播數字勞動的“脅迫式陷阱”。這些數據操縱行為,證明了現今的平臺在對主播勞動進行議價的環節上具有強大的話語權,而這些權力正是因平臺對數據的壟斷性地位而形成,并圍繞平臺對數據的操縱而運作的,它使得網絡主播的勞動與其報償之間的聯系處于更加不確定的狀態中。而處于生存壓力的主播只得委身于平臺的算法權力之下,降低了追尋并掌控真實數據的可能性。

最后,若聚焦于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我們不僅可以發現資本主義剝削和壟斷本質在數字經濟時代所展現出的一貫性,還可以發現,資本以數字基礎設施平臺為依托,更加拓展了其剝削主體的范圍。④劉偉杰、周紹東:《非雇傭數字勞動與“數字化個體”——數字經濟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嬗變及啟示》,《西部論壇》2021年第5期。短視頻/直播平臺所剝削的對象,不僅是平臺旗下的“簽約主播”,或那些靠流量提成和打賞分紅獲得收益的主播,還拓展到勞資關系外的廣大平臺用戶群體。粉絲和主播的彈幕互動、觀眾的瀏覽記錄、點贊、收藏、轉發和付費等行為數據,也被平臺方所收集、存儲,并通過處理分析,對用戶畫像——進行數據化描繪,進而調整自身服務以匹配對應的用戶屬性,抑或將數據與市場更加密切地聯系起來,通過售賣用戶的行為數據以獲取財富。數字平臺對于用戶數據的收集和使用,不僅引發了有關數據隱私的爭議,還可能導致“信息繭房”“群體極化”“幸福沉迷”等多種問題。⑤參見彭蘭:《新媒體用戶研究:節點化、媒介化、賽博格化的人》,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337—343頁。回到網絡主播這一數字勞動的主體,若將他們的數字勞動視作平臺用戶的數據生產的“扳機”,則更可以看到平臺對這一部分數據的占有同樣隱含著對主播數字勞動的剝削異化。從某種意義上講,主播的數字勞動是平臺上觀眾行為的邏輯起點,主播的直播、生產的數字內容構成了用戶觀看的中心,也引發了用戶點贊、轉發或打賞、發彈幕等數字交互行為,這些行為生產出的數據,都被平臺方所占有。主播們才是數據的最主要生產者,但主播相關的用戶,特別是那些忠誠于自己的粉絲群體所生產的大量數據,都被平臺方納入商品化的邏輯中,幾乎不向主播開放。在這里,“基礎設施”一詞有時也淪為了一種話術,它將平臺對于用戶數據的占有解釋為平臺為了改善自身服務、更好地滿足用戶所必需的行為,而遮蔽了其中的剝削關系,無論這種關系是存在于平臺與用戶還是平臺與主播之間。由于平臺的壟斷地位以及它們對于數據占有的建制性權力,主播們越來越難厘清自身數據權益的邊界,成為了平臺方數據壟斷過程的“沉默共謀者”。

作為資本主義在數字時代的新發展模式,“平臺資本主義”正在加速重構這個世界,短視頻/直播平臺近年來發展壯大的歷程,從某種程度上印證了平臺力量的勃興。一方面,越來越多的網絡主播進入短視頻/直播平臺,進行直播、發布數字內容,同時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為平臺提供了越來越多的用戶,進而吸引更多主播為追逐流量而加入平臺。這一循環使平臺聚合的使用者逐漸增多,并使得平臺本身逐漸確立起相對于其他平臺的排他性主導權,①蔡潤芳:《平臺資本主義的壟斷與剝削邏輯——論游戲產業的“平臺化”與玩工的“勞動化”》,《新聞界》2018年第2期。它們竭力構筑自己獨享的數據池,②黃再勝:《數據的資本化與當代資本主義價值運動新特點》,《馬克思主義研究》2020年第6期。并從不斷的“數字圈地”中積累更大財富。同時,從另一方面來講,網絡主播越進行數字勞動,就越壯大了異己的剝削力量,越促進平臺的數據壟斷體系的再生產,促進了所謂“平臺資本主義”的膨脹。這使得網絡主播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反抗平臺及其背后的互聯網資本的可能將會更加渺茫。

基礎設施是經濟社會運行的基底,③王馳、曹勁松:《數字新型基礎設施建設下的安全風險及其治理》,《江蘇社會科學》2021年第5期。“基礎設施化”了的數字平臺的發展興衰將會對國家-社會產生深遠影響,而平臺自身的壟斷性和公共性間存在的罅隙,也可能越來越直接地影響到更廣泛的公共利益。平臺作為一種數字基礎設施在用戶的使用過程中處于背景層次,其數據占有行為隱匿于后臺,被“共享”“服務”“免費”等平臺意識形態所遮蔽,并隨著用戶的使用而逐漸增強其合法性。因此提前深入考察平臺所存在的結構失衡,并將其數據壟斷本質及其危害進行揭示并開展治理,有助于預先應對數字時代可能的公共利益風險。在這一過程中,國家將會作為重要的治理主體而發揮其職能。網絡主播在平臺數字勞動的現實啟發我們,對于互聯網時代的數字勞動和對于作為基礎性資源的數據的治理,要透過平臺這一重要的“樞紐”而展開,發揮平臺在數字空間中的影響和作用。同時,平臺作為一種壟斷性的數據食利者,將試圖不斷擴大其壟斷的范圍,謀求建立起更廣泛的占有社會剩余價值的體系,而其自身的商業化運作又已經與人民的公共生活密切相關,這使得平臺具備了損害公共利益的潛在意愿和能力。④易前良:《平臺中心化:網絡傳播形態變遷中的權力聚集——兼論互聯網賦權研究的“平臺”視角》,《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9年第9期。所以,國家需要介入,將平臺這一主體納入監管治理的框架之中,以防止平臺在追逐利潤的過程中損害公共利益。在治理平臺上主播的數字勞動的過程中,將必然會涉及平臺治理和治理平臺兩種相異的取徑,而它們最終又將統歸于國家的“數字中國”建設和社會治理革新的時代命題之中。

三、作為監管治理對象的數據

數據,是指任何以電子或者其他方式對信息的記錄。⑤《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第3條。數據是“算法的燃料”,⑥何塞·范·迪克、孫少晶、陶禹舟:《平臺化邏輯與平臺社會——對話前荷蘭皇家藝術和科學院主席何塞·范·迪克》,《國際新聞界》2021年第9期。同時也是現今各大互聯網平臺發展的基礎性資源。前文已經提及,平臺以數據為食,通過對大量數據的占有、連接和價值提取而營利,也因此攫取了自己在互聯網生態下的壟斷地位和強大權力。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作為現今數字經濟的重要表征,就是數據的載體。在對數字勞動進行治理的過程中,也必然要落腳于數據這一基本維度,并因此牽涉到平臺這一對數字勞動具有強大影響力的主體。

網絡主播在數字平臺上數字勞動的成果和一切行為的痕跡,都屬于數據的范疇。同時,由于主播在平臺上的數字勞動是以平臺用戶為服務對象的,并主導了主播和粉絲在平臺上的互動,因此粉絲圍繞主播所進行的各種行動所生產出的數據,也應當被劃入研究分析的范疇。根據主播與其粉絲這兩類數據主體,以及數據與數據主體的自主意識之間聯系的強弱,我們可以將與網絡主播數字勞動相關的數據大體劃分為以下三類:

第一類是主播發布的短視頻、直播內容及相關直播錄像等依附于特定數字形式、在平臺上進行傳播的具有文化價值的作品。這一類“內容型”數據是主播生產的數據中最具文化價值,最容易被認可是主播數字勞動成果的一部分,最深刻地被鐫刻上了主播個人的印記。主播在生產這一類數據的過程中,不僅有意識地使用各種勞動工具,更深刻地將自己的情感、才智和意志融入到勞動過程中去,并且,在這些數據的生產過程中,主播們一般抱有較明確的勞動目的,期待從這些數據中獲得各種回報。

第二類是觀眾或稱粉絲與主播及其數字作品的交互行為所產生的數據,包括點贊、轉發、收藏、評論、打賞、實時彈幕互動等數據。這些數據是用戶有意識生產的,也是主播們所追求的對象,粉絲所生產的這部分數據往往與主播的“人氣”即其在平臺上的受歡迎程度聯系起來——那些更能引發粉絲點贊、評論的互動熱情的主播,往往也更為平臺方青睞。這一部分數據也可再細分為“內容型”數據和“活動型”數據兩個部分。“內容型”數據主要是粉絲發布的評論、彈幕等,通過生產這一類數據,粉絲在平臺上呈現自我,昭示自己的在場,吸引主播的注意,并試圖建立起和主播間更為緊密的關系。同時,在短視頻/直播平臺上的各大直播間中,主播和粉絲經由此種方式進行互動,也建構起了一個個“虛擬部落”的獨特風格和文化。①張寧、蘇幼真:《網絡直播間:新部落的建構及其亞文化特征》,《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7年第10期。而“活動型”數據則是指粉絲的點贊、轉發、收藏等行為所產生的數據。短視頻/平臺設計出點贊等一系列交互機制,使得粉絲們只需動動手指就可以實現和主播的互動,以極低的成本直接公開展現自己對于主播的情感偏好。②王斌:《“點贊”:青年網絡互動新方式的社會學解讀》,《中國青年研究》2014年第7期。而轉發、收藏則是更加間接或更私人化地表達對主播的情感。無論如何,粉絲們的這些點贊、轉發、收藏的數據都將被平臺方所收集,并被呈現在主播的直播間,或數字作品的頁面中,作為一項基本信息而存在。

第三類是主播及其粉絲在平臺的活動被動產生的數據。它包含主播在平臺一切活動的數字化記錄,粉絲閱讀、瀏覽主播發布的圖文、短視頻作品,或是在觀看主播直播時所遺留的痕跡等行為數據。后者是粉絲在平臺中的“數字足跡”,是行為的“副產品”,③黃再勝:《數據的資本化與當代資本主義價值運動新特點》,《馬克思主義研究》2020年第6期。而非他們有意識地與主播間互動的產物。這類數據一般很少在短視頻/直播平臺的前端出現,它們在誕生后就被平臺方所占據。對于主播及其粉絲而言,他們在平臺上的活動中無意識地創造了這些數據,同時,也在不知覺的情況下將這部分數據“交給”了平臺。

基于數字科技,平臺實現了自我的“基礎設施化”,實現了對各種元素的廣泛連接。④孫萍、邱林川、于海青:《平臺作為方法:勞動、技術與傳播》,《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年增刊。出于逐利本質,數字平臺背后的資本借助平臺的中介身份,不斷吸納用戶,聚集起海量的數據資源,將這些數據占為己有,并通過對這些數據的加工處理,形成各種產品和服務,獲取更大商業利益,這就是現今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邏輯,這一邏輯也構成了短視頻/直播平臺等諸多互聯網平臺商業模式的重要基礎。在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過程中,以上三類數據都被平臺方所收集占有,并被其商品化。

短視頻/直播平臺的主播承擔了平臺上內容生產的職責,他們生產的數字視聽內容,是平臺得以籠絡用戶注意力的主要資源。這些內容在平臺上是作為數據產品被認知和對待的。生產它們的主播的勞動業已被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邏輯所滲透和主導,這很大程度上可能導致數據生產過程的價值偏離,并最終可能引發平臺數據商品的“質量”危機。平臺要獲取利益,就需要將平臺生成、在平臺上流通的海量數據轉化為可以售賣的商品,而其中主播所生產的數字視聽內容則是其中最容易直接變現的一部分數據。活躍在短視頻/直播平臺上的觀眾,他們自身的價值判斷是其選擇、觀看、打賞行為的依據,同時也是主播生產的內容能否變現的重要標準,因此主播們需要洞悉觀眾的需求,甚至主動迎合觀看者的心理。而在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邏輯下,對觀眾的迎合往往成為平臺方和主播的合謀,主播借助數據反饋判斷觀眾的喜好,并時刻調整自己的勞動以完成數據指標。⑤任桐、姚建華:《平臺經濟中的“數據勞動”:現狀、困境與行動策略——一項基于電競主播的探索性研究》,《國際新聞界》2022年第1期。在這一過程中,部分主播濫用泛娛樂化手法,無底線地對觀眾進行感官刺激,迎合用戶的獵奇心理和低級趣味,挑戰公序良俗的底線。短視頻/直播平臺上存在的大量庸俗、低俗、媚俗(簡稱“三俗”)內容,就是這種亂象的表現。比如,2021年被“封殺”的網絡主播“鐵山靠”“郭老師”“人類高質量男性”等,為了博人眼球,在直播或短視頻作品中,或通過辱罵他人制造話題,或濫用夸張的“審丑”表達,或傳播庸俗的價值觀。而在數據商品化邏輯的滲透下,“三俗”內容不僅成為主播獲取交換價值的捷徑,還可能被平臺所容忍甚至推崇,在一場場感官狂歡中,主播、觀眾和平臺似乎各取所需,①許向東:《我國網絡直播的發展現狀、治理困境及應對策略》,《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期。卻對行業發展和社會風氣造成了難以忽視的負面影響。在面對監管部門的指責時,平臺又往往將這些現象推脫為主播的個人行為。毫無疑問,有時已經成為了一種“話語工作”或話術的“平臺”,②Tarleton Gillespie, “The Politics of ‘Platforms’”, New Media & Society, Vol.12, No.3, 2010, pp.347-364.正通過將自己定位為給人們提供訊息、內容、服務和機會的互聯網中介來調解自身和政府監管之間的矛盾。而現今基礎設施和平臺交叉的趨向,使得數字平臺更有機會在人們面前以公共利益承擔者自居,遮蔽了其商業本質和其內容或服務所可能存在的價值偏離。

而在對這些亂象進行治理的過程中,平臺私權力與公權力有時會呈現出一種“既合作而又對峙”的微妙狀態,平臺會順應國家的治理行動,承擔一部分治理責任,建立起相應的平臺內容規范,但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逐利行為也可能會形成抵制公權力的力量,構筑起庇護平臺相關私主體(平臺方以及平臺主播)利益的保護膜,③周輝:《網絡平臺治理的理想類型與善治——以政府與平臺企業間關系為視角》,《法學雜志》2020年第9期。國家的治理行動在穿透這一保護膜的過程中,可能會引發一系列平臺方的適應、調解、博弈甚至是暗中對抗的行動。“三俗”內容在短視頻/直播平臺的反復出現、屢禁不止,一些已被封禁的主播“改換門庭”重新開播,就是平臺數據商品化思維背后“流量至上”邏輯的體現。

除了主播主動生產的數據之外,粉絲們主動生產出的數據也同樣被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邏輯所滲透。粉絲個人與主播的互動行為,都被平臺方收納于其推薦算法的評價體系下。點贊數、收藏量以及評論數都會成為平臺用算法篩選主播的標準,較高的點贊、收藏和高質量的評論都將增加主播在平臺的熱度和曝光率。因此,通過這些交互行為,粉絲們才能將自己喜愛的主播推向短視頻/直播平臺的顯要位置,讓主播有機會接觸到更多流量,如作品或直播間被轉發、點贊次數較多的主播更可能出現在平臺的熱搜榜、首頁或推薦位等。換言之,平臺設計的推薦算法決定著主播在平臺上的“可見性”,④Kelley Cotter, “Playing the Visibility Game: How Digital Influencers and Algorithms Negotiate Influence on the Instagram”, New Media & Society, Vol.21, No.4, 2019, pp.895-913.并將控制這種“可見性”的權力部分下放給了平臺上的用戶。這一事實間接影響了主播本人與粉絲的互動行為及其數據生產,因此時刻請求粉絲對自己的直播間和作品進行點贊、分享,成為了短視頻/直播平臺上許多主播的勞動體驗。粉絲和主播的點贊等互動行為,不再是由單純的情感驅動,而引入了一層混雜著經濟動機的人情牽制因素。經由不再“單純”的點贊等互動行為,粉絲的情感和他們與主播間的關系都被數據化,并被納入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邏輯中。

數據商品化對粉絲互動行為的滲透,還將平臺上“過度勞動”⑤朱悅蘅、王凱軍:《數字勞工過度勞動的邏輯生成與治理機制》,《社會科學》2021年第7期。的數字勞工主體從網絡主播進一步拓展到廣大的粉絲群體。經由主播的人情牽制這一軟性控制手段,粉絲們更積極地參與到數據生產之中,并最終導致他們過度的體力和腦力耗費。這種手段在其他互聯網平臺上也有例證,例如臉書平臺(Facebook)就被指責其內容推薦算法傾向于給用戶推送那些可能“激怒”他們的極端內容,刺激用戶在臉書上消耗更多精力,生成更多數據,并最終服務于臉書將用戶數據商品化的目標。短視頻/直播平臺上粉絲和主播的互動行為,也包含著這種平臺商業運作的結果。粉絲與主播之間的情感被數據化而成為商品,粉絲和主播的互動成為強化情感的儀式,⑥童祁:《飯圈女孩的流量戰爭:數據勞動、情感消費與新自由主義》,《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并被平臺資本所“征用”。主播本人的魅力、粉絲對主播的情感,都成為平臺刺激數據生產的工具。主播成為其粉絲群體數據生產活動的“主持人”,促使短視頻/直播平臺的粉絲們以個人的無酬化勞動為代價投喂算法,為“平臺資本主義”注入源源不斷的數據燃料。①翁旭東、姜俁:《一種隱蔽的展演勞動——音樂流媒體平臺中的自我展演與數字勞動》,《新聞記者》2021年第12期。

此外,平臺的數據商品化更催生了不平衡的權力再分配。短視頻/直播平臺上數據的接觸權、使用權在參與數據生產的主體中并沒有得到平等分配,而是被平臺方所壟斷。②Sarah Myers West, “Data Capitalism: Redefining the Logics of Surveillance and Privacy”, Business & Society, Vol.58, No.1, 2019,pp.20-41.平臺具有主導平臺規則建設的權力,它們通過精心設計的“用戶協議”和“免責條款”建立起壟斷主播和粉絲生產的數據的合法性。從主播發布在平臺上的數字視聽作品來看,盡管主播是這一部分數據的生產者,并在勞動過程中花費了體力和心智,但這些數據的使用權都掌握在具有傳播資料的平臺方手中。例如,快手平臺在用戶協議中注明,用戶在發布圖片、音視頻,直播表演時,視為授予了快手公司免費的、可再許可的權利,包括但不限于復制權、改編權、翻譯權、匯編權、表演權、信息網絡傳播權、制作衍生品等。同時協議中寫明,用戶同意快手可以“為宣傳推廣之目的自行或許可第三方使用上述權利” 。③《快手用戶協議》,快手網,https://www.kuaishou.com/about/policy, 2021-12-15。這實質上就賦予了平臺方自由處分數字內容的權力。平臺方還可以通過對內容產品的不斷數字循環利用,反復榨取數據的剩余價值,而又不必對主播提供補償。

這種平臺數據權力的不平衡再分配,更體現在粉絲與主播間的互動所產生的數據和他們被動產生的海量數據上。平臺將放棄數據的相關權益作為平臺的一項準入標準,以默許的方式獲得了主播和粉絲所生產的部分數據,將其置于一個更加隱晦同時泛化了的數據私有化體系之下。同時,平臺通過打造“平臺邊界”建立起了一個封閉的經濟系統,將內容的生產與傳播、粉絲的注意力和主播與粉絲的關系整合于平臺的閉環之中。在社交媒體上,生產、傳播和消費被整合在一起,它們不僅發生在同一場所,而且彼此還相互促進。④Eran Fisher, “How Less Alienation Creates More Exploitation? Audience Labour on Social Network Sites”, TripleC, Vol.10, No.2,2012, pp.171-183.而短視頻/直播平臺上主播與粉絲的勞動,同樣存在類似的整合邏輯。粉絲行為的數據被平臺方收集、分析,“喂養”平臺算法以優化主播與觀眾間的匹配,這些數據還可能會被售賣給廣告商,使粉絲面臨平臺信息流廣告或者是帶貨直播的襲擾。同時,粉絲和主播間互動的數據,也將成為其他粉絲的消費品:直播間的彈幕、主播作品下的評論,都可能成為直播間的公共議題,成為新的互動形成的契機,并引發新一輪的數據產消循環,不斷形成新的數據商品。短視頻/直播平臺上,主播和粉絲的在線時間成為勞動時間,而平臺在提供免費服務的過程中,以近乎零成本獲取了作為他們勞動產品的數據。數據作為數字時代的“石油”,與未來廣泛的公共福祉密切相關,而現今的短視頻/直播平臺等數據寡頭逐漸模糊了數據提取的邊界,平臺用戶難以知曉自己出讓了哪些數據,而在平臺的不斷擴張之下,用戶拒絕出讓數據的空間將變得越來越狹窄,隨著越來越多的用戶進入平臺并被卷入這一數據剝削體系下,公共利益將受到更大的威脅。而數據同樣是平臺發展的命脈,關系到平臺的生死存亡,不能“一刀切”地將其與數據隔絕開來。平臺具備最大化數據價值的能力,在適當的條件下可以實現對數據資源的高效利用。因此要協調社會利益和平臺利益、實現社會安定和諧與數字經濟發展雙贏,就更要呼喚國家的積極應對,探索一條符合中國國情的治理路徑。

四、作為治理主體的國家

在《連接的代價:數據如何殖民人類生活并為資本主義所用》一書中,庫爾德利(N. Couldry)等用“數據殖民主義”一詞來隱喻當代的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下的數據生產。他們指出,歷史上資本主義擴張時期的殖民主義行為,是通過對全球資源的榨取和掠奪,來實現讓資本主義體系內的少數人變得更為富足的目標。而“數據殖民”則是這種殖民主義的當代實踐。數據和歷史上殖民者們所垂涎的土地和原料一樣,已然成為現今社會的一種基本資源,作為新生產體系下不可或缺的生產資料而存在。同時,大數據所隱含的巨大價值,使它成為一座座未被完全開發的富礦,從而成為現今和未來國家間競爭的前沿。因此,如今的資本主義又在進行一次新的殖民行動——“數據殖民”。資本將人們日常生活的經驗和社會關系數據化和商品化,并掠取和無償占有了社會上的這些數據,實現了對數據資源分配的控制。這一數據生產的最終結果是作為數據生產主體的公眾被普遍剝削,而數據寡頭們通過資本循環不斷壯大。由于資本主義對外擴張的本質,資本會試圖將人們的日常生活逐漸納入一個泛化的生產過程之中。①參見常江、田浩:《尼克·庫爾德利:數據殖民主義是殖民主義的最新階段——馬克思主義與數字文化批判》,《新聞界》2020年第2期。斯邁茲曾爭議性地將人類生活的所有時間都視為資本主義體制的工作時間,②Dallas Smythe, Dependency Road: Communications, Capitalism, Consciousness, and Canada, Norwood: Ablex, 1977, p.48.而現如今資本將數據收集、占有過程不斷滲透進每個人的生活,推動其商品化在社會上的擴張,將個體的方方面面卷入資本主義積累周期之中,這些現象似乎正不斷印證著斯邁茲的論斷。因此,如同“長期的歷史殖民主義為工業資本主義的興起提供了必要的條件一樣”,一種新的資本主義形式的出現是可預見的,而它的核心將“必定是通過數據控制人類”。③常江、田浩:《尼克·庫爾德利:數據殖民主義是殖民主義的最新階段——馬克思主義與數字文化批判》,《新聞界》2020年第2期。而“基礎設施化”的數字平臺,作為數字時代信息、資本和權力的聚集地,無疑將成為這種趨勢的促進力量,也因此將是未來的數據治理所必須關注的對象。

“數據殖民主義”為我們理解當今數字社會的整體性變化提供了可資借鑒參考的理論。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學界一直在進行著數字治理的理論化嘗試。如有學者從用戶財產權的角度來看待數據,提出了對數字勞動者的一種補償性方案,即平臺方使用數據時應對用戶進行付費,認為這樣可以培養出一種尊重用戶的“數字尊嚴”的文化。④Imanol Arrieta-Ibarra, Leonard Goff et al., “Should We Treat Data as Labor? Moving Beyond ‘Free’”, AEA Papers and Proceedings,Vol.108, No.1, 2018, pp.38-42.而平臺的發展變遷,還讓一些學者看到了圍繞平臺建立起一種數據的合作組織的可能,如特雷博·肖爾茨(Trebor Scholz)等人倡導的“平臺合作主義”運動,認為應當建立一種“合作公地”,將用戶視作平臺數據的共同所有者和合作控制者,讓用戶共同參與數據的管理,共享數據公地所帶來的利益,以塑造公正公平的數據權屬體系和數字經濟秩序。⑤參見 Trebor Scholz, “Platform Cooperativism vs. the Sharing Economy”, in Nicolas Douay, Annie Wan (eds.), Big Data & Civic Engagement, Roma-Milano: Planum, 2017, pp.47-52; Trebor Scholz, Nathan Schneider, Ours to Hack and to Own: The Rise of Platform Cooperativism, a New Vision for the Future of Work and a Fairer Internet, New York and London: OR Books, 2016; 也可參見平臺合作主義研究社(Platform Cooperativism Consortium)官網及案例介紹,https://platform.coop/who-we-are/icde/。也有學者專門針對短視頻/直播的互聯網治理提出了實踐對策。⑥呂鵬、王明漩:《短視頻平臺的互聯網治理:問題及對策》,《新聞記者》2018年第3期。

同時,為了緩解平臺剝削、規范數據主權,一些國家和地區已經率先進行了立法努力。 2018年,歐盟發布了《一般數據保護條例》,從個人數據保護和促進數字產業發展的多重維度進行了規范。而中國在2016年頒布的《網絡安全法》確立了網絡空間主權原則,并特別明確了重要數據的本地化存儲的原則;2021年頒布的《平臺經濟反壟斷指南》中對互聯網企業也進行了一系列的規制。不過相較西方多元、分散及競爭性的政治預設,“在基本的政治觀念上,中國的國家角色不是一系列契約關系的結果,不是公民個體意見的簡單整合,而是對公共利益承擔無限責任的決斷型治理主體”。⑦王維佳、周弘:《規制與擴張的“雙向運動”:中國平臺經濟的演進歷程》,《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年增刊。因而對平臺與數據進行“善治”,保障社會的安定團結和實現廣大人民群眾的普遍福祉,是社會主義國家的責任所在。

通過透視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我們論證了平臺、數據和國家這三個維度之間的關聯性。同時,立足國家的治理之維,還可以發現這三者間所內蘊的張力,而在數字勞動治理的過程中,既有的多種矛盾將會進一步顯露出來:一是平臺價值與國家的價值導向之間的矛盾;二是平臺私權力與國家的公權力的矛盾;三是我國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和“數據殖民主義”以資本增殖為中心之間的矛盾,以及社會主義國家優化再分配、促進國家公平正義的要求和“數據殖民主義”希望將數據資源由少數人壟斷的目標之間的矛盾。

價值觀念的沖突是國家與數字平臺間的第一對矛盾。數字平臺的擴張與平臺科技話語的擴散相互促進,“共享”“中立”“公共服務”等語詞甚至“平臺”這一概念本身,都成為日益壯大的數字平臺謀求經濟利益的手段。蘊含著“捍衛其制度和權力的合法化內涵”的平臺科技意識形態,①蔡潤芳:《“民主”的隱喻與幻滅:社交媒體創新擴散與技術話語的互動分析》,《新聞大學》2018年第3期。還正加深著對公共話語的滲透,通過對公眾的勸服使他們甘愿成為為平臺辯護的力量。此外,平臺數據商品化的邏輯依托其高度嚴密性、隱蔽性、欺騙性等特征,②任桐、姚建華:《平臺經濟中的“數據勞動”:現狀、困境與行動策略——一項基于電競主播的探索性研究》,《國際新聞界》2022第1期。將“流量變現”的平臺議程日益變為網絡主播等數字勞動者的個人議程,在平臺上培養出一種“自我規訓”的文化,使數字勞動者們更充分地擁抱“最大化流量”和“流量變現”的市場規則,③王斌:《自我與職業的雙重生產:基于網絡主播的數字化表演勞動實踐》,《中國青年研究》2020年第5期。在數字勞動的過程中使得平臺商品化的邏輯日益加深。在這一背景下,前文所提及的平臺內容價值坐標的偏移,自然也是可以預見的。

私權力和公權力的沖突是平臺與國家間的又一對矛盾。數字平臺在“基礎設施化”的過程中與公共利益和社會治理日益捆綁在一起,這在某種程度上會削弱國家作為治理主體的地位。通過構建技術屏障,數字平臺“使得國家對社會主體與市場主體的監測、支配、審查和規制的能力都有所削弱”,④王維佳、周弘:《規制與擴張的“雙向運動”:中國平臺經濟的演進歷程》,《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年增刊。而其自身的權力日益擴張。現今的短視頻/直播平臺上,平臺方只需援引兩三條語焉不詳的規范,就可以讓主播從平臺“強制退場”,甚至造成其“數字生命”的終結。而短視頻/直播平臺這種對于主播強大且非對稱性的權力,正是數字平臺如今強大地位的一個縮影。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推特上被“封殺”,以及俄烏戰爭期間親俄派媒體在西方社交媒體平臺所遭受的打壓,都表征著數字平臺儼然成為一種“超國家”權力。并且,在平臺社會發展和數字經濟的不斷演進下,這一權力仍然處于膨脹的過程中,不斷對國家政府的權力構成挑戰。同時,數字平臺還連帶著決定未來全球化發展方向的一些核心因素,⑤孫萍、邱林川、于海青:《平臺作為方法:勞動、技術與傳播》,《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年增刊。關涉國家的信息主權,逐漸成為地緣博弈的重要領域。⑥李彪、高琳軒:《平臺資本主義視域下互聯網平臺治理的理論依歸與路徑選擇》,《新聞與寫作》2021年第12期。對于我國而言,全球性平臺資本日益擴張,一些西方國家強化自身數字霸權的圖謀日益暴露。而數字平臺將可能成為它們進行意識形態入侵的武器,成為未來威脅我國國家安全的不穩定因素。

平臺通過對數據的集聚形成了一種全新的壟斷和剝削形式,它改變了數據自由流通的本性⑦涂良川:《平臺資本主義技術邏輯的政治敘事》,《南京社會科學》2022年第2期。,以及作為公共資產的屬性,這與社會主義國家數據應當“對人民開放”并“服務于人民”的理念背道而馳。所謂的“數據殖民”背后,實際上是平臺在服務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進程中加大了資本主義社會制度下的隱形剝削,⑧馬云志、王寅:《平臺資本主義批判和重構平臺社會主義——數字時代對平臺經濟的新運思》,《河北學刊》2022年第1期。因此,變革“平臺資本主義”下的生產關系,正是社會主義國家在數字治理層面的題中應有之義。

以上這些矛盾呼喚著變革的力量。然而“過去的發展已經證明平臺無法完成自我調節”,因此,“民主、公共健康、隱私和經濟競爭的未來都取決于深思熟慮的監管干預”,⑨胡泳、劉純懿:《元宇宙轉向:重思數字時代平臺的價值、危機與未來》,《新聞與寫作》2022年第3期。國家能否合理有效地發揮作用,將會成為影響這些矛盾解決抑或激化的關鍵。過去幾年中,中國政府已經逐步地將國家的價值導向內化為互聯網平臺的規范,在平臺基礎設施化的過程中扮演了一個更加積極的角色。當然,為了適應科技的進步和新業態的迭代發展,國家的數字治理觀念和手段將處于不斷更新的過程中。從“黨管媒體”到“黨管數據”,⑩參見葉蓁蓁:《從黨管媒體到黨管數據》,《城市黨報研究》2018年第3期;黃楚新:《從堅持“黨管媒體”到“黨管數據”》,《人民論壇》2022年第13期。體現的是國家順應時代發展,通過掌握數據這一新型執政資源,維護數字時代國家安全、社會安定的努力。更重要的是,數據不僅是理解平臺邏輯和其演進脈絡的一個關鍵性維度,而且也是關系數字平臺“為誰的利益服務”的一個要害環節,有效的平臺治理是維護國家、公共或者用戶利益,①Aaron Wachhaus, “Platform Governance: Developing Collaborative Democracy”, Administrative Theory & Praxis, Vol.39, No.3,2017, pp.206-221.“黨管數據”正是踐行黨對于人民的承諾,是對數字時代公共福祉的維護。

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因其存在的問題折射出當前平臺發展和數字經濟的許多缺陷,而對它的治理,也能直指數字勞動所嵌入的更廣泛的社會和經濟背景,②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周延云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80—181頁。因此,對其治理策略的研究可以作為探討新時代數字治理方案的一個有益的切入點。

(一)推動關鍵數字科技的普及與普惠發展

主播的數字勞動中存在的問題,部分源自數字科技的高速迭代發展。“灰度機制”③張梅芳:《騰訊“灰度機制”的內在機理和實現機制研究》,《新聞大學》2018年第3期。的科技創新理念下,一些數字技術尚未成熟就已經被短視頻/直播平臺推入商業化的邏輯中,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技術發展不平衡和對應治理技術應用的相對滯后。

國家應當鼓勵新數字科技的發展,并積極促成它們在短視頻/直播平臺的普及,使其可以對更多人開放。可以從兩類數字科技入手。第一類是作為數字生產工具的科技,諸如視頻剪輯技術、直播推流技術等主播數字勞動過程中必須使用的數字技術。這些科技的發展和進一步普及,可以減少主播數字勞動所付出的時間、經濟成本,使他們可以更好地開展創新性工作。同時,這還可以緩解他們對于平臺的技術依賴,使其面對平臺的數據剝削具有更大的抗爭空間。第二類是數據存儲科技,如區塊鏈技術。通過建立一個共享數據庫,區塊鏈可以低成本高效率實現數據的確權、流轉、交易,確證勞動和數據的聯系。此類科技在短視頻/直播領域的普及,可以降低平臺方數據壟斷體系的壁壘,使得主播維護數據主權的行動變得更為可能。

世界科學技術競爭的加劇,已經使國家確立了強化數字經濟發展的大的規劃指導方向。微觀的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所涉及的科技問題,實際上是折射了更加廣闊的平臺和數字經濟發展中所涉及到的各個方面的利益平衡和發展問題。因此,關鍵科技的發展以及關鍵科技發展過程中各方權益的保障,以及如何使國民在數字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共享數字科技帶來的“紅利”,是需要國家在治理的過程中更加重視的問題。

(二)在數據分類的前提下確定數據權屬邊界

2018年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百度公司董事長李彥宏發表的“中國人愿意用隱私交換效率”的言論,曾經引發廣泛批評。這一言論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揭示了一個社會現實:數字平臺通過對用戶數據的分析使用,可以為用戶提供更好的服務。但它卻遮蔽了一些更加重要的事實:首先,這種“交換”行為大多數時候是用戶“不得已而為之”的行動。其次,在平臺語焉不詳的用戶協議和免責條款中,用戶是否能真正了解自己究竟出讓了哪些數據?更重要的是,這些數據究竟是如何被平臺所利用,它對于用戶意味著怎樣的風險?平臺的“話術”將一切數據的占有行為都塑造成用戶為了享受更好的服務所必須支付的代價,使平臺可以無限地擴張自己數據提取的范圍。

國家的治理就要對數字平臺的“免費”“共享”等神話進行祛魅,對按照數據的類型、參與數據生產的主體進行分類,消滅那些強制用戶交出所有數據的平臺“霸王條款”。在數據分類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平臺方數據提取的權限,明晰各數據生產者的權利邊界,細分數據的所有權、使用權、交易權等及其權屬,并通過對應的立法和行政等手段予以規范。例如,對于主播生成的數字作品,就應當在保障平臺傳播權的基礎上,加快數字知識產權的立法,以保護主播的權利。而對于那些主播和粉絲被動生產的數據,則要確立更清晰的數據管理體制,把那些應歸平臺所有的,或平臺為維持服務所必需的數據交由平臺使用,而在清晰確權的基礎上抵制那些平臺的數據過度采集行為,兼顧開放和保護、效率與公平。尤其是隨著數據越來越成為一種影響國家和社會安全的最為重要的力量之一,通過政策法規的建立以及相應的治理機制的實施,以使各方的責權利有效且公平地得到保障,應是未來治理的重點和方向。

(三)探索建立國家與平臺間的對話合作機制

機制的暢通,國家和平臺間的有效溝通和交流,應該是社會主義國家“黨管媒體”以及“黨管數據”實踐過程中優越性的體現之一。由于眾多影響力極大的網絡主播所進行數字勞動的短視頻/直播平臺基本上都是商業平臺,這實際上給黨和政府對于媒體及數據的治理提出了極大的媒體轉型和數字發展的挑戰。如何應對媒體到平臺的發展,進行數字勞動的治理,從微觀上說是保障數字勞動和數字經濟的良性發展,從更廣的視角而言,實際上是考驗黨和國家在整個社會經濟發展的過程中的治理智慧和治理能力。

通過設置政府/平臺“合作備忘錄”、線上聯系通道等方式,建立起平臺與政府間的對話合作機制,是實現數字善治的可行方式。在平臺上建立起專門、高效的溝通渠道,政府和平臺設置專業部門進行溝通,可以實現對傳統的監管問責模式的創新。對話合作機制應當立足平臺,發揮平臺具有的“地方性”優勢,以最小成本介入治理。同時,溝通渠道的暢通還可降低平臺合規過程中所耗費的成本,增加主播和平臺的創新熱情。此外,形成對話合作機制還有助于打擊平臺借監管大旗“濫作為”的現象,保護主播作為數字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對于那些較為敏感、可能對公共利益產生較大影響的內容,政府和平臺間應當提前形成共識,將事前準入和事后高效治理相結合,例如對短視頻/直播平臺上可能出現的涉毒涉恐、暴力犯罪等內容的治理。通過形成雙向、高效和常態化的對話合作機制,可以使得國家更好地穿透平臺的權力邊界,將主流價值觀的引導深入短視頻/直播平臺的數據生產過程,減少平臺方消極監管的可能。探索合作對話機制基礎上具有中國特色網絡治理方式方法,最終是發揮社會主義國家制度優勢,探索“黨管數據”的理論和實踐上的支撐路徑。

結 語

馬克思將勞動抽象為勞動一般,認為正是通過它,各種生產要素結合起來,構成了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頁。科技的發展和社會的變遷,并未改變馬克思主義意義上的勞動的本質,數字時代的勞動,依然結構社會生產過程,并由于生產與消費在數字平臺上明顯的融合發展趨勢,讓其發揮著更加重要的作用。勞動,不僅關系到個體的生存與發展及再生產的問題,也不僅是經濟問題,而且還是一個涉及公正、公平的價值問題,在我國甚至是一個關涉到能否堅持社會主義發展方向的關鍵問題。②李梅:《聚焦中國“勞動”之變——勞動觀念的時代躍遷與勞動形態的價值轉換》,《探索與爭鳴》2015年第8期。勞動概念在數字時代的變化,對于社會主義國家而言,依舊需要秉持馬克思式的理論和現實關切,對勞動者所面臨的各種問題進行回應。

“平臺”“數據”和“國家”定位網絡主播的數字勞動所需的三個維度,也是數字勞動過程中必然會牽涉的三角結構。網絡主播的勞動是一種“媒介化/平臺化/數字化”的勞動,數據是主播勞動的重要成果,而短視頻/直播平臺是其勞動場域,與數字勞動相關的方方面面,包括對于勞動的控制、勞動的過程,乃至相關的政策法規和治理策略等都要面臨著平臺邏輯的重塑。短視頻/直播平臺形塑了新的數字勞動的方式,也為網絡主播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職業選擇和勞動報酬獲取的可能;但由于數據的私有化和商品化居于平臺邏輯的核心地位,因而主播的勞動不免將面臨著異化和剝削。對網絡主播進行塑造、規制、剝削和異化的短視頻/直播平臺占有著網絡主播的勞動成果,并通過這些勞動成果形構社會生產,逐漸在平臺社會中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和作用。這種影響和作用有其順應和促成數字經濟發展的好的方面,但也因其商業和營利邏輯等可能對國家的意識形態領導和社會主義經濟社會發展訴求產生一定的齟齬。因而國家以積極的姿態介入到主播的數字勞動的治理之中,正可以視作對于現今勞動及其所勾連的各種問題的一種回應,它是社會主義中國的一種必然抉擇。

數字勞動,不僅代表著一種勞動形式上的變化,更是一種“關系變量”,可以作為我們理解數字社會轉型及社會經濟文化各個環節變化的鑰匙。①劉雨婷、文軍:《“數字”作為“勞動”的前綴:數字勞動研究的理論困境》,《理論與改革》2022年第1期。跟隨這一邏輯脈絡,并將平臺視作一種嵌入數字社會的權力結構,將它的發展壯大過程和科技與資本的合謀聯系起來,我們便可以理解如下論斷:“平臺資本主義”是資本邏輯“裹挾”數字社會的結果。②李彪:《平臺資本主義視域下的社交平臺:價值本質、社會勞動和公共治理》,《社會科學》2021年第6期。因此,國家對數字勞動的治理,按照我們的邏輯可以化約為對數據的治理,它一方面是為了在新背景下維護勞動者的利益、尊嚴,另一方面,也是立足于中國國情,堅持社會主義制度導向的前提下,“拆解數字技術與資本的合謀”,遏制平臺資本和其背后壟斷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擴張,是以“中國社會的最大常量去解決中國社會的最大變量”。③張濤甫:《“數字勞動”新解(序一)》,姚建華:《數字勞動:理論前沿與在地經驗》,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1—9頁。國家已經通過各種法律、行政手段對現實中數字勞動的諸多問題進行了回應。而對于我國的數字勞動研究者而言,立足于本土化的理論資源和社會制度,依靠國家這一治理主體,并把握“平臺—數據—國家”間的密切關聯,才能更好地為數字勞動的諸多問題探索出有中國特色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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