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紫煙
一
與博格達峰遙遙相望的,是天山最高峰托木爾峰。
當一抹青白撕開夜的帷幕,天山以北,林上之月正緩緩退去,熹微的晨光下,風嗚咽著,盤旋著,挾雪的寒氣、冰河的凜冽,以及雪蓮的清香,一路疾行。它掠過山巒,積雪在微光中透亮。從青白到銀白,天色愈明,一輪紅日昂然躍出山巔,萬丈光芒籠罩大地,山川、河流如披霞帔,大地宛若新生。
此時,托木爾峰的黎明卻姍姍來遲。
時差的奇異造就了地域的奇妙。盛夏時節(jié),當烏魯木齊的紅山已倦鳥歸巢,停靠在八樓的2 路汽車正以雪亮的車燈照亮前行之路,天山以南的群峰,晚霞尚在匆忙地為它們緄上一道無與倫比的金邊。可以想見,那些此起彼伏的緄了金邊的山峰,在黃昏的綺麗之中,與沉浸在暮色中的北天山遙遙相望,那是凡·高的畫筆也不能描繪出的壯美。
我曾在晚霞中追逐日落下的山峰。那是庫車前往阿克蘇的高速公路,我行駛在一條車流稀少的金光大道上,它的兩側(cè)是漫無邊際的戈壁,間或有一叢開滿粉鈴鐺的羅布麻花、三兩株胡楊、七八棵紅柳,駱駝刺在烈日下暴曬,風滾草像刺猬匍匐其中,風景蒼茫而又寥廓,遙遠得仿佛通向天邊。疾行中,我看著那道金邊一點點明亮起來,就像一位繡娘,藏身在山巔之后,十指穿針,將山的輪廓漸次豐滿。
那天,我以一百二十邁的時速追逐那座像極了天宮的金燦燦的山峰。我不斷地超越沿途的汽車,然而,它始終和我保持疏遠的距離,我無論如何也無法靠近。就在我焦急之時,那道金邊的飽和度達到頂點,山峰的壯美也已抵達巔峰。隨后,天色漸晚,金色一點點暗淡,暗淡,直至暮色四合。我打開車燈,燈柱如雪,照亮前路,我看見那座我一路追逐,曾經(jīng)金光燦燦的山峰,已化為一尊蟄伏的怪獸,黑魆魆地淪陷在夜幕中,先前的壯麗蕩然無存,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但我并不遺憾。我知道,這樣的風景在天山以南并不稀缺,甚至日常可見。我記得大約是有三年時間吧,因為工作,我每日穿行在一條連接兩座城市的大道上。那條大道出奇地寬闊,四車道,視野極佳,每當雨后初霽或是天色晴朗之時,能夠清晰地看見天山群峰連綿起伏、身覆白雪的姿態(tài),極度清新怡人。
我曾工作過的一幢高樓,角度極佳,十一樓的窗外正對著遠處的雪峰,晴好之時,我常常佇立窗前眺望雪峰,借以舒緩工作許久倍感疲憊的雙眼。某日,與一南方友人視頻,談笑間,無意將鏡頭拉向雪山,友人望之驚嘆不已,艷羨不已,直呼過癮。此時才知道,我日日看慣的以為尋常的風景,在他人眼中,竟可視為珍奇。
那些我一次次親近的雪峰,皆為托木爾峰家族成員。
著名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作如此記載:“國西北行三百余里,度石磧,至凌山。此則蔥嶺北原,水多東流矣。山谷積雪,春夏合凍,雖時消泮,尋復結(jié)冰。經(jīng)途險阻,寒風慘烈……”此處所載“凌山”,即指托木爾峰。寥寥數(shù)語,無須過多修飾,卻精準地描繪出托木爾峰地理的孤絕與險奇。
在天山群峰中,托木爾峰以七千四百多米的海拔獨秀于群峰,雄踞溫宿縣境內(nèi)的中國與吉爾吉斯斯坦國境線附近,其山頂終年白雪皚皚,云霧繚繞,遙望猶如仙山,景色蔚為壯觀。它所孕育的六百多條冰川,以山匯為中心,沿山坡向周邊輻射,猶如一位胸懷博大的母親,以其精血孕育灌溉萬畝良田,惠澤山下蒼生。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當飛機翻越天山,透過云層俯瞰托木爾峰,那些被陽光照耀得熠熠生輝的山峰,跌宕延綿,似一條巨大的蒼龍蜿蜒爬行,那些密集發(fā)散的冰川群,仿佛龍的血脈,從山巔向四面延伸。可以想象,那些粗獷的、漫長的冰川恰形同蒼龍強勁有力的大動脈,那些纖細、狹小的冰川則形同蒼龍盤根錯節(jié)的毛細血管,它們默默地冰封在極寒之中,待到炎炎夏日,陽光烈烈,隨著氣溫的升高漸次復活、流動,汩汩成溪,直至百川匯聚連成冰河,滔滔而下,成為托木爾峰下多條河流的發(fā)源地。
二
我生在南疆,長在托木爾峰下,我看慣了阿克布拉克草原的芨芨草、博孜墩牧場的野生沙棘、天山林場如濤的云杉,以及塔村途中的錦雞兒花。可我最熟悉的仍是我日日可見的,終年不變的雪山。它在極寒之下的萬年堅守,賦予我堅忍和沉靜的氣質(zhì)。我也習慣喝冰川融水,吃雪水澆灌的大米,這些讓我賴以生存的物質(zhì),同樣攜帶著來自托木爾峰的元素,譬如獨一無二的口感和蘊含的豐富礦物質(zhì),它們亦予我健康的體魄。然而,那些雪峰和關于它們的傳說,卻整整伴隨了我的前半生,豐富了我的人生經(jīng)驗,為我的精神加冕。我記憶中的諸多鏡像,皆與它們相關,以致很多年后,我仍記得父親講述過的一個與托木爾峰有關的,極富傳奇色彩的故事。
父親的一位魏姓老友,我喚魏叔,一生癡迷于探險,年輕時,多次出入過托木爾峰一帶無人區(qū),對附近冰川分布和植被種類如數(shù)家珍,一度被人譽為托木爾峰活地圖。大約是80年代初的某個夏日,魏叔再次單槍匹馬赴托木爾峰探險,竟歷奇遇。
那日騎馬進山,魏叔無意發(fā)現(xiàn)一條此前從未穿越過的山谷,探險之人多膽識,遂將馬韁繩壓以大石,令其在谷口休憩等待,獨自闖入谷內(nèi),不料邂逅一只狐貍。它體形嬌小,眼神清澈,最奇特的是通體潔白,竟是傳說中的雪狐。春秋戰(zhàn)國時期,儒家曾將狐貍歸為瑞獸一類,與龍、麒麟、鳳凰齊名,其中白狐尤為吉祥,雖然后來狐貍一詞漸與女子關聯(lián),更為貶義,但白狐珍稀,仍受人喜愛,魏叔也不能免俗。
人狐驀然相遇,先是兩相驚悸,一時皆呆住。大抵也是雙方皆未想到會在深山遇到彼此。錯亂之下,那白狐也只是木然頃刻,張望魏叔數(shù)秒,便倉皇逃走。魏叔驚喜參半,一時竟混沌,當下將身負的干糧拋于路邊山崖下,緊隨其后。可那白狐實在聰慧,見人追趕,凈往石縫、灌木中奔逃。魏叔不舍,搏命追蹤,也不顧衣衫被刺丫劃破。畢竟是走獸,白狐貌似嬌弱,實則善跋山涉水,魏叔漸感體力不支,追過一個山丘后,已氣喘如牛。見實在追不上白狐,鬼使神差,遂拾撿一山石擲向白狐。也不知是否投中,只聽一聲凄嚎,一道白影隱入石縫,再無蹤影。魏叔上前察看,見那石縫僅容三指,且深藏山腹,無法搜尋,也不知白狐如何沒入。失望之余,精氣頓失,魏叔才感體力耗盡,不禁頹然倒地。待休憩稍許,體力恢復,魏叔才想起干糧尚遺落在方才與白狐相遇之處,遂回轉(zhuǎn)尋找。
依著指南針的指引和多年深山探險積累的方向辨識能力,魏叔沿來路回返。然而,魏叔沿著山谷走出數(shù)公里,也未能走出,疑惑不已。魏叔攀上一座山峰,四下張望,確定方向后,下山繼續(xù)前行。也實在是詭異,那天魏叔無論怎樣走,也走不出山谷,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回到原地,就仿佛陷入一個天然的八卦陣。
出發(fā)前,魏叔備足了一周的干糧,還有兩瓶家常辣椒醬、一罐酸菜、十來根黃瓜。在托木爾峰一帶,水是不需攜帶的,山里處處有溪水、冰河,甘甜清冽,渴飲便是。然而,魏叔始終走不出山谷,找不到干糧,這就意味著斷食。天色漸晚,暮氣沉沉,山風在山谷里盤旋,嗚嗚咽咽,如婦泣啼。魏叔不禁惶恐,他抱頭坐在一座山石下,悔恨白日追逐白狐的魯莽。
那次,魏叔被困在山里足足五天。好在山谷里有溪水,不至于渴死,沒有干糧,正是夏時,山谷里生滿沙棘樹,結(jié)了紅通通的果實,魏叔正好采來食用,沙棘富含大量維生素,為魏叔補充了些許營養(yǎng)。后來,在巖壁上的鳥巢中,又找到一窩鳥蛋,盡皆入了魏叔的肚腹,如此才不至于餓死。夜里,山谷中時有狼嚎,凄厲可怖,魏叔蜷縮在山洞中,用大石堵住出口保命。待到第六天,身體已漸感虛弱的魏叔心懷僥幸,沿著一條小溪而下,準備再碰一次運氣,竟柳暗花明,遇見了一個牧民家。當蓬頭垢面的魏叔坐在牧民家的氈炕上,端著一碗清甜的酸奶狂飲下肚后,一時竟止不住淚水縱橫。那時,他已整整在山中流浪了五天,外衣已被荊棘劃得襤褸不堪,形同乞丐。
故事是否真實,無處考證。據(jù)父親說,此番際遇魏叔只向父親透露過,并囑保密,故此無法深究。
好在歷此一劫,魏叔再未有殺生之心,往后再入托木爾峰,也是邀約三兩同好,相伴探險。直到多年后,一種名為天山黑寶的玉石風靡南疆,已入暮年的魏叔慣喜奇石,不顧老邁,仍與兩位老友同往山中覓石,不料走散,待到一群人尋到魏叔時,他已倒伏在一條清淺的小溪中,魂喪托木爾峰下。
多年后,我無意中在南疆阿克蘇市某個星級酒店大廳的墻面看見幾幅攝影作品,多是雪山迷霧、高山草甸風光,大氣磅礴,尋常鮮少得見,不禁上前細細品味,卻赫然發(fā)現(xiàn),落款皆為魏叔之名。
當年魏叔深山迷蹤數(shù)日,雖歷坎坷終究全身而退,卻不料多年后一條清淺小溪致其殞命托木爾峰下。唏噓之余細細想來,也算一種成全,魏叔成全了一座山的神奇,山成就了一個人的傳奇。若是一生將心血浸潤托木爾峰,那么死后,那山峰也將凝聚為一座永恒的紀念碑。
三
滄海桑田,歲月悠悠,時至今日,坐落在天山托木爾峰腳下的小城溫宿,以其得天獨厚的地緣優(yōu)勢,借冰川融水哺育萬畝良田,已是聞名遐邇的魚米之鄉(xiāng)。
然而,歷史永不會磨滅。縱使千年以后,溫宿在古絲綢之路上留下的印記,仍清晰可見,譬如盤踞在溫宿破城子煤礦后山的夏特古道。
這條大約開發(fā)于兩漢,拓展于唐代的古隘道,猶如天山的另一條動脈,貫通了南疆的溫宿縣與北疆的昭蘇縣。它從天山以南到天山以北,相距僅僅一百二十公里,其內(nèi)冰川交錯,地勢復雜,天氣變幻無常,驟風驟雪,自然環(huán)境極其惡劣,是經(jīng)典的徒步線路。據(jù)說,兩千多年前,張騫出使西域,就曾穿越這條古道。可以想見,它在鼎盛時期曾迎來送往過多少商賈馬幫,演繹了多少傳奇故事。奔騰不息的木扎爾特河,支離破碎的木扎爾特冰川,以及谷地之中千年不散的云煙,皆見證了一條古隘道和一段歷史的興衰。
某年歲末,我隨阿克蘇地區(qū)文旅集團工作人員前往夏特古道,并深入托木爾冰川群之一的木扎爾特冰川。那天,天陰得像被一張大網(wǎng)籠罩,愁云叆叇,黑霧沉沉,實感壓抑。一行人在山谷中艱難跋涉,我奮力攀上一條看似尋常的山脊,無意發(fā)現(xiàn)腳下碎石覆蓋之下竟是堅硬無比的淡綠色冰脊,觸感幼滑,一時心慌意亂,雙股顫顫,生怕一個不留意便滑下山底不知歸處。待到戰(zhàn)戰(zhàn)兢兢穿過這道冰脊,卻又路遇一道猶如玉劈的冰裂縫,黑云之下正吐寒氣。我壯著膽子靠近望之,那狹長的冰裂縫如饕餮大口,陰氣森森望不到底,仿佛要將我吞噬。心驚膽戰(zhàn)中,不禁連連后退。
那天午后,意料中的大雪紛飛,雪片碩大,像撕碎的紙屑,氣勢洶洶。大雪不息,道路愈加晦澀難行,一行人正左右為難,如遇神助,竟發(fā)現(xiàn)一個瑰麗無比的冰溶洞,通體呈現(xiàn)純凈的藍綠色,宛如玉雕。眾人進入其中,仿佛神話世界里的冰宮,隱有暖意,風雪皆阻于其外。那天,也實在是有幸,出冰溶洞后,我們再次邂逅了一個幽深莫測、寒氣凜凜的冰湖,湖水同為藍綠,美麗至極。立于湖畔,雪片紛紛跌入湖面,不禁浮想聯(lián)翩,青年時讀的金庸小說《神雕俠侶》中,具有曠世容顏的小龍女墜入谷底修煉神功的寒潭,想來不過如此。
那次夏特之行,因風雪交加,最終未能成功穿越,一行人皆于中途返回谷口,留下諸多遺憾,但沿途風景與際遇,多年后仍歷歷在目。
千百年來,夏特古道內(nèi)寒風吹徹,大雪翩翩,飛禽走獸此消彼長,過往人跡皆被掩埋。然而,云煙繚繞之中,昔年漢唐之氣依稀猶存。曾經(jīng)顛沛流離的駝隊和遠去的身影,縷縷魂魄仍踽踽在風雪中。那些身覆堅冰的山谷,見證經(jīng)年的悲喜和艱險,成為歷史最忠實的見證者。
四
與伊犁河谷的暖濕和生機勃勃相比,托木爾峰的美是多元化的,雪線之下,植被郁郁蔥蔥,高處的云杉蔚然成林,低處的山谷里,野菊在山風中搖曳,狀若鈴鐺的黨參花開成大片的花海;雪線之上,貧瘠的坡地上,雪豹、盤羊、北山羊處處留痕;天空中,雪山清冷,直入云霄,金雕龐大的身軀掠過云端。
它們的目光之外,以紅層風景譽美的托木爾大峽谷正悄然崛起。
清晨的第一縷霞光照耀著托木爾大峽谷,峽谷空氣清冽,晨霧氤氳,一只大鳥在云層中盤旋。霞光照耀下,峽谷山色的赭紅更為艷麗凝重。峽谷兩側(cè)峭立的山崖,仿佛被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剝?nèi)ネ庖拢宦冻鰧訉盈B疊的骨骼,仿佛一座匍匐的鐵山。
不,那分明是一個匍匐的巨人,在深情地親吻大地母親。
當億萬年前,地球一片洪荒,天山山脈一帶汪洋一片,板塊碰撞令海底不斷膨脹,并逐漸隆起,拔高,最終破浪而出,化為山脈。神奇的造山運動促成了天山山脈的拔地而起,令群峰聳立,高拔云天。后來,在漫長的歲月中,勁風、雨水、洪流,推波助瀾了天山山脈的地質(zhì)變化。那些高聳的山尖在經(jīng)年累月的吹蝕、侵蝕和沖蝕之下,逐漸被銷蝕、矮化,直到群峰連綿,峽谷縱橫,最終成就了天山山脈的奇景。這其中,集多種地貌于一身的托木爾大峽谷成為那些看似微小,實則強大的力量最有說服力的佐證。
據(jù)說,托木爾大峽谷最早是由一位牧羊人發(fā)現(xiàn)并傳播的,在此之前,它默默地蟄伏在天山深處,無人知曉。后來,被人類發(fā)掘后,其壯闊的風景、多樣的地質(zhì)地貌一戰(zhàn)成名,迅速蜚聲海內(nèi)外,引得各國科考學家們紛至沓來。這才發(fā)現(xiàn),它不單單是地質(zhì)博物館,在其眾多支谷中,竟還有多種珍稀野生動物出沒。
在十余年前,大峽谷初開之際,我曾與兩位峽谷工作人員深入谷內(nèi)探察線路,在一面山崖下,發(fā)現(xiàn)有走獸蹄印,深陷沙土,腳掌碩大,顯見為大型走獸,一時心驚,恐與其相遇危及生命,遂匆匆而返。在返回途中,又發(fā)現(xiàn)一群黃羊在絕壁之上覓食。為防其墜崖,一人手掌合攏做喇叭狀高聲驅(qū)逐,黃羊驚悸,紛紛回眸張望,見有人,很快四蹄攀爬,倏忽沒入山中消失不見。數(shù)年后,一位牧羊人又在峽谷內(nèi)發(fā)現(xiàn)有疑似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雪豹出沒,遂報告林業(yè)部門。后經(jīng)跟蹤,果然拍攝到一只成年雪豹的蹤影,體形健壯,步態(tài)輕盈,仿佛散步,不緊不慢地在山腰款款而行,被記者調(diào)侃為“巡山”大王。
對大自然,我一直充滿敬畏之心,這種敬畏,在托木爾大峽谷得到極致體驗。這隱藏在天山深處的峽谷,丹霞與雅丹地貌賦予它色彩的斑斕多彩,自然的神力賦予它姿態(tài)的奇絕險峻,人類無論如何亦無法復刻,實在堪稱奇峽。穿行在峽谷中,兩側(cè)山石嵯峨,奇峰兀立,山巖皆如刀削斧劈,呈九十度角傾瀉而下,其規(guī)整程度,猶如鐫刻。沿支谷內(nèi)石階上行,可至觀景臺俯瞰著名景點萬山之城,入眼處皆是赭紅色的山丘,此起彼伏,形如歐式城堡,蔚為壯觀。最值得稱奇的是,若在不同季節(jié)或是不同時間登臨觀景臺,竟風景各有不同。譬如清晨和黃昏,在朝霞與晚霞映照之下,山體的赭色驚心動魄,宛若一座座隱含了故事的紅色古堡,蘊滿神秘之氣;若在雨后登臨,山體浸入雨水,則赭色更感深沉,那種視覺的觸目驚心,堪稱極致;若在雪后前往,平坦處積雪覆蓋,罅隙處仍是山的本色,山體紅白相間,又覺清雅奇趣,如童話城堡,與春夏感受截然不同。
在我看來,托木爾大峽谷的美,是一種極盡陽剛的嵯峨嶙峋,它的山石的堅硬和荒蕪,極具質(zhì)感,尤其一種蒼涼的年代感呼之欲出。在我的認知中,一座山,它最本真的顏色理應是單調(diào)的青灰色,或是諸如南疆常見的卡坡,黃撲撲的土山,皆是極盡蒼涼的,專屬雄性的色彩。當然,它若成長在多情的江南,豐沛的雨水也將賦予它滿目的黛色,被那些溫柔的苔蘚或是細長的青藤覆蓋和纏繞,清新而又柔潤。
但托木爾大峽谷完全顛覆了我對山的認知。它驚心動魄的艷麗,足以令眾山失色。
曾有人將托木爾大峽谷喻為“地球最美的傷痕”。是的,那幽深的峽谷,正宛如大地的一道傷,無人知曉它的來處,也無人知曉它已沉寂多少年。它如同月球的荒蕪和蒼涼,卻恰巧形成它有別于尋常峽谷的氣質(zhì),令它獨立于托木爾峰,又能與其親密地融為一體,最終構(gòu)成天山以南一道特異的風景。
這些不可思議的天然奇景,讓我一次次折服于大自然的神奇,在它的詔令之下,那些卑微的、柔弱的、單薄的力量皆被它駕馭,并形成一股強大的合力,鍥而不舍地雕琢一切它們想要推崇的事物。是的,勁風日夜不息地吹蝕,造就了托木爾大峽谷古堡群聚的雅丹地貌;雨水和洪水經(jīng)年累月地沖刷,成就了峽谷內(nèi)艷麗多彩的丹霞地貌;飄雪以微不足道的身軀年復一年地堆疊,孕育出龐大的托木爾冰川群,并雄踞天山。
天山以南,在霞光之下,在寒涼之中,此起彼伏的山脈連綿不絕,形成無數(shù)個尖利的冰錐,鋒芒畢露,如劍刺向初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