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笑
嶺南——令人心醉的地方。騎樓街巷的千年古邑,與高樓林立的現代化新區相得益彰,既古老,又現代,孕育出獨具魅力的嶺南文明,浸潤于歷史變遷之中。在朝氣蓬勃的新時代,我們如何留下、如何譜寫,歷史贈予我們的文化畫卷?在《嶺南春曉》中,粵樂風格的旋律與唱腔都給人以強烈的嶺南印象,我分明聽見,歌曲里屬于嶺南的傳統氣韻與悠悠歲月。
《嶺南春曉》由崔臻和作曲,鄧耀邦作詞,曉君演唱。作曲家崔臻和2005年南下來到廣東,多年來,嶺南風情的浸潤給予了他的音樂創作以深厚的滋養;詞作者鄧耀邦作為佛山人,多年來一直堅持粵語流行歌曲創作;演唱者曉君有著深厚的粵曲功底,她以獨特的粵劇腔調對歌曲加以潤飾,展現出溫婉秀美的嶺南韻味。這首歌曲依托著三位創作者對嶺南音樂的熟悉,流露出對嶺南的真摯之情。
在新時代音樂文化中,創作者的視野更為廣闊,多元豐富的創作浪潮下,音樂創作不僅僅是創作者表達自我的方式,在某些時刻,當諸如“民族的”“時代的”或“世界的”等命題出現時,創作者擔當起了新時代的使命,需要思考如何與此命題建立聯系,找尋更多拓寬音樂的可能性,以達到自我與藝術的平衡。多年來,以地域為核心的題材創作,早已成為作曲家偏愛的選擇之一,例如對該地域現存的民間音樂素材進行直接呈現,或作改編和加工,而后者的創作不再局限于對民間音樂的簡單援引,而是經由作曲家的重塑,將民間音樂的特征音及元素轉化為新的旋律。在這一過程中,創作者回歸傳統,尋找創作之內核,通過地域性的聲音和文字符號,給予聽者聽覺和文化上的認同與親切,以表現本地域音樂文化的精髓與人文精神。顯然,《嶺南春曉》正是這樣一部作品,筆者在其中體會到了記憶中的嶺南之音。
記憶里的嶺南,風光旖旎,人情純樸。是《雨打芭蕉》的粵曲,是西關大屋前的茶香,是校園里盛開的紅棉……在歌詞寫作中,生長于嶺南的鄧耀邦,圍繞春耕主題,以牛哥哥與茹妹妹、老農與孩童的故事展開書寫,“木棉”“芭蕉”等嶺南地域性符號的景物成為歌曲的文本,并通過《月光光》式的歌謠體再現了嶺南古邑山水秀麗、民風淳樸的人文之景。嶺南的春曉,絕不僅僅是農耕文化下的豐收,更是改革開放的春潮,是現代化發展的蓬勃。歌曲尾聲,千言萬語化為一句“歡笑,歡笑”,仿佛古今嶺南人的互文,觀新時代的嶺南,無限祥和,歡喜無比。
記憶里的嶺南,粵曲名揚,剛柔并濟。粵曲以調式、律制的豐富性、復雜性、多變性而著稱,其音律稱為“線”,在傳統粵樂常用的四種音階合尺線(5-2)、上六線(1-5)、乙凡線(7-4)、士工線(6-3)中,皆以兩個純五度的工尺音名呼之。其中“乙”“凡”兩音具有游移性,同時兩音之間構成純五度關系,這是粵曲極富特色的地方。《嶺南春曉》鮮明的嶺南風格取決于作曲家崔臻和緊緊扎根于嶺南音樂的沃土,通過對粵樂調式的錘煉得以實現。在歌曲中,“乙”“凡”常以骨干音形式出現,如樂句“芭蕉俏”“老屋檐”“醉人暖”“愛啼鳥”,“凡”音均在強拍位置;旋律中圍繞4、7構成的旋律進行,也總讓人聯想起乙凡線的運用;歌曲中普遍出現的小三度跳進加大二度級進的旋法,凝練出聽眾所熟悉的嶺南音樂的共性風格。盡管作曲家并未使用高胡這類極具代表性的粵樂樂器作為伴奏,但對音高材料的組織與運用,基本遵循了粵樂音響與聽眾聽覺習慣的傳統樣式,得以呈現出傳統粵樂的審美效果,嶺南韻味呼之欲出。
記憶中的嶺南,是古樸文雅的粵語,是讓詩詞歌句更押韻的九聲六調。在《嶺南春曉》的表演上,創作者顯然考慮到歌曲的地域性質,選擇讓演唱者用粵語演唱。一方面,滿足了嶺南人共有的聽覺習慣,另一方面,演唱者曉君扎實的粵劇功底為整首歌曲的呈現錦上添花。縈繞著的假嗓吐音與婉轉的拖腔讓整首歌曲充滿嶺南情調,優美溫婉;樂句“聽到雨打芭蕉蛙在稻田里叫”弱起上板,歌者出乎意料的加速處理與高亢的音調,讓歌曲富于變化,提升了作品的完成程度。
盡管無法得知《嶺南春曉》究竟是先曲后詞,還是先詞后曲,但整體而言,該歌曲擁有地域特質的歌詞、傳統粵樂風格的旋律與粵曲的唱腔,的確在詞、曲、唱三方面表現出一致性,地道的聲、景構造展露出創作者極具地域意識與傳統意識的創作觀念。或許,對于《嶺南春曉》這樣一部主題鮮明、地域性極強的歌曲作品,創作者并不刻意通過宏大的敘事或高深的音響去構建“現代”①的氣質,看似傳統的樣貌也許并不是創作者的妥協,而可能是創作者多年來堅守的創作理念。作曲家崔臻和在一次采訪曾道:“好歌是能讓觀眾記住的,所以我在創作上注重旋律,講究旋律的線條感。”②無論是早年的《阿爸的草原》《十二木卡姆》,還是來到廣東后創作的《咸水謠》,崔臻和充分尊重民族、地域原有的音樂風格,做好聽的歌曲,作大眾喜聞樂見的音樂。
這也正是流行歌曲這一體裁與其他音樂形式最不相同的一點,它與社會大眾緊密聯系,可聽性對一首歌曲的評價至關重要,好的歌曲需要滿足聽者的聽覺審美與愉悅。因此,筆者以為,對《嶺南春曉》的評價無須涉及是否平庸,或是“現代與傳統”這一悖論的討論。在流行歌曲中,若盲目“出新”而強加異響,旋律雖富有深意但不再好聽,這種力求突破的做法也稍顯尷尬。相反,若能在現有的地域音樂語言、創作觀念和范式上創造富有文化溫度和情懷的作品,也能流傳萬芳,何樂而不為?此種程度上,《嶺南春曉》似乎達成了它的使命:小曲兒一唱,聽眾津津樂道,流淌千年的嶺南文化在新時代中再次鮮活。
當然,這并不代表我們無須發掘流行歌曲創作的可能性,只是在新時代的流行音樂發展中,探索與突破不應成為創作的枷鎖,創作的主體需要面向社會大眾,而非一味囿于自我。同樣,地域性的歌曲并非一定遵循“傳統加現代”的范式,我想,《嶺南春曉》也給予了一定啟示:回歸傳統之根,尋人文精神之寄。
記憶里的嶺南,風光旖旎,人情純樸。是《雨打芭蕉》的粵曲,是西關大屋前的茶香,是校園里盛開的紅棉……
注釋
①這里指的是當代音樂創作中某些音響新奇晦澀、創作技法高深復雜的現象。
②崔臻和受訪資料:《20首歌曲唱出20首中國故事》,羊城晚報。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8166352738467656&wfr=spider&for=pc2022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