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基于龍迪勇的空間敘事學理論,以《克萊因壺》為研究對象,分別從小說敘事的空間形式以及構造的物理空間來分析解讀小說。本文將從空間敘事角度切入研究這部作品,在充分了解小說中構造出的現實空間研究所、游戲虛擬空間和另外三種不同的虛擬空間后,合理推理出小說開放式結局的兩種可能性。
[關鍵詞] 岡島二人 《克萊因壺》 空間敘事學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3)29-0040-04
日本推理小說善于設置謎題、制造懸念、營造氛圍、吸引人們解題破案,其中東野圭吾、松本清張等日本作家的小說不僅深受中國讀者喜愛,也成為許多學者的研究對象。其中就有學者從空間敘事角度來研究這些廣受歡迎的作品。《克萊因壺》是一部擁有“噩夢特質”的小說,創作于1989年,但中文譯本于2019年才發行,因此國內對這部小說的研究尚不充分。《克萊因壺》的敘述利用了數學領域中的克萊因瓶原理,即一個二維的平面就沒有內部和外部之分。克萊因瓶的原理與三維四維空間緊密聯系在一起,因此小說內容的構建也與空間密不可分。從空間敘事角度切入研究岡島二人的作品,一方面可以為研究此部推理作品的學者提供一個新的視角,并為中國推理小說作者提供新的思考方式;另一方面,也可以豐富空間敘事研究。本文主要以《空間敘事學》為方法論,對小說進行解讀,依據各類參考文獻和文本精讀,分析《克萊因壺》敘事上的空間形式及內容上的物理空間,并分別對小說中構造出的現實空間與虛擬空間進行分析,結合《克萊因壺》中空間敘事理論的運用,合理推理開放式結局的兩種可能性。
一、空間敘事學概述
近些年來,國內空間敘事學不斷發展,但文學領域的敘事研究對象為多為時間敘事,對空間敘事的研究尚且不足。在文學敘事中,時間和空間是兩條并行的線,相互影響、不易分割。龍迪勇在《敘事學研究的空間轉向》中寫道:“事實上,像一切完整的研究一樣,敘事學研究也是既存在一個時間維度,也存在一個空間維度。然而,盡管時間和空間都是構成敘事和敘事作品的基本要素,但在傳統學研究中(無論是經典敘事學還是后經典敘事學),人們都只對前者傾注了過多的熱情,而有意無意地忽視了后者。我們認為,對時間的重視不能導致對空間的忽視,現在,敘事學是到了該重視空間維度上研究的時候了。”[1]國內學者多從時間敘事角度來研究文學作品,因此空間敘事學是敘事學研究領域的新方向、新思路。小說敘事結合了時間敘事和空間敘事,以前小說家往往多注重于時間敘事,而會忽略空間敘事。但在現代小說作家的敘事中,空間不僅是故事發生的地點場所,還可以推動整個故事情節的發展,構建起整篇小說的空間框架。日本推理小說家岡島二人巧妙運用空間敘事手法,創造出《克萊因壺》這部優秀的推理作品。
二、《克萊因壺》中敘事上的空間形式
龍迪勇認為,空間形式其實是一種比喻性、象征性的說法,是讀者經過“反應理解”之后在意識中呈現出來的產物[2]。《克萊因壺》的開頭就十分吸引讀者,小說以上杉彰彥本人的視角展開回憶,他在逃亡路上,終于找到了一個藏身之地,得以寫下這些天的駭人經歷,但上杉彰彥為了探索真相早已筋疲力盡,深感自己困于一個怪圈之中無法掙脫,只能將所見所聞之事記錄下來。“現在的我,就像一條咬住了自己尾巴的蛇,一條不斷吞食自己身體的大蟒蛇。”[3]小說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展開,給讀者也帶來了強烈的真實感和代入感。
小說主人公上杉彰彥大學畢業后出版的作品《腦補癥候群》被伊普西隆研發公司買下,并根據這一作品制作了虛擬體驗游戲《克萊因2》,他第一次參與游戲的體驗測試后對此游戲滿懷期待。后來游戲正式開發,上杉彰彥與女大學生梨紗一同擔任測試員,在此期間兩人一起工作,先后進入游戲世界中體驗,突然有一天,梨紗下落不明。與此同時,上杉彰彥為了尋找梨紗的下落,與一位自稱是梨紗室友的名為七美的女生相識,她同上杉彰彥一起尋找梨紗,但這兩人的記憶一直有出入,后來上杉彰彥發現自己可能仍然身處游戲裝置克萊因壺中的虛擬世界,他企圖脫離K2裝置返回現實世界,但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回到了現實世界,到最后,他漸漸無法分辨現實世界與克萊因壺中的虛擬世界。最后上杉彰彥抱著一死的心態,決定寫下這篇日記后自殺,渴望能夠終結這一切。“從開始的地方開始,在結束的地方結束。這樣就行。就這樣做吧,我想。”[3]小說從主人公上杉彰彥寫日記回憶開始,到最后決定寫完自殺終止,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最后上杉彰彥決定自殺結束這一切,說明上杉彰彥已經心力交瘁,虛擬世界也好,現實世界也好,上杉彰彥只想停下,讓腦子里錯綜復雜的思緒徹底斷掉。小說中現實場景、游戲場景以及各種虛擬場景走馬燈似的不停轉化,但每個場景又緊密相連。由空間場景的變幻而串聯起來的小說情節也環環相扣。從現實世界進入游戲空間,再從游戲空間進入虛擬現實世界,鏈條式結構的空間形式,使得小說敘事結構嚴謹、劇情緊湊、引發讀者濃厚的閱讀興趣。
三、《克萊因壺》中構建的物理空間
“場景就是空間敘事的基本單位,空間對于敘事的參與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場景來進行的。”[4]《克萊因壺》中對場景的描繪十分詳細,不僅描繪了上杉彰彥進入虛擬游戲之前的現實空間,還有上杉彰彥進入虛擬游戲后的多個不同的虛擬空間。多個空間場景錯綜復雜,組合串聯在一起,導致上杉彰彥深陷虛擬與現實中,無法掙脫開來,這類描寫也使小說情節緊湊。
1.現實空間
《克萊因壺》中對現實世界的描寫著重在三個場景,一是伊普西隆研發公司辦公室及其研究室;二是來往于研發公司和研究室的箱型車的內外部;三是研究所的綠色金屬球裝置,名為K2。首先是伊普西隆研發公司辦公室所處位置。小說中第一次描寫該場景是梶谷初次帶上杉彰彥去研究室,研究室沒有窗但內里很深,除了一扇門就只有混凝土墻,十分簡陋。而伊普西隆研發公司辦公室位于溝之口的建筑更為簡陋,宛如臨時搭建的鐵皮房,無比寒磣。而上杉彰彥第二次去拜訪時,辦公室周圍的環境早已發生了變化,周圍原本是空地,現在被住宅樓和公寓填滿了。周圍環境的巨大變化說明此處已被開發,然而辦公室仍然十分破舊荒廢,與周圍格格不入,側面烘托出辦公室的神秘。
其次是開往研發公司的箱型車,該場景在小說中多次出現。第一次出現時是上杉彰彥首次乘坐箱型車時,就深感此車像一輛“囚車”,而研究所人員解釋涂料是為了保密所做的安全防范。由此就可以看出,主人公坐上此車是無法感知外部環境的,為后文梨紗失蹤后,上杉彰彥開始探尋研究所具體位置埋下伏筆。從箱型車的內部無法看到外面,車窗上涂有與車廂顏色相同的涂料,并且乘客的座位與駕駛座之間也有隔板擋住,這輛“囚車”就是每次載著上杉彰彥和梨紗去工作室的交通工具,此處的描寫也可以推測出這個工作室一定隱藏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第二次出現時是上杉彰彥和梨紗一同前往研究所時所看到的車庫及箱型車。對箱型車外部形狀以及特殊處理的描寫烘托了梨紗陌生、極其不安的心理狀態,因為她是第一次做游戲測試員,對研究所的保密性深感懷疑,覺得一切都像騙局。第三次是梨紗最后一次和上衫彰彥一起坐車的場景,梨紗在好奇心驅動下,偷偷刮著窗戶邊緣的涂料,劃出了一條縫隙后,兩人看著窗外的風景,察覺像是在高速公路上。此后,梨紗便下落不明,再也沒有出現過。此處的空間描寫不僅暗示著梨紗之后會詭異的失蹤,為上杉彰彥尋找梨紗提供了一絲線索,也為讀者推理論證小說結局提供線索。
最后是研究所的綠色金屬球裝置,名為K2。K2裝置是貫穿整部推理小說的一個重要線索,因為上杉彰彥必須躺在K2中才能進入虛擬空間,這也是推理上杉彰彥是否進入虛擬世界的重要標志。上杉彰彥初次看到K2時,作者描述其形狀像小型煤氣存儲罐的綠色金屬球,直徑三米多。而上杉彰彥首次進入體驗裝置后,發現裝置內部包裹著墊子,表面是人造革,不僅彈力十足還十分柔軟。綠色的筒狀物從墻面延伸到屋內,里面有張造型奇特的床,這個筒就是K2的入口。上杉彰彥初次體驗后退出K2時,看到周圍是胭脂色的軟墻,以及將整個床包住的綠色筒。K2是上杉彰彥進出虛擬游戲的必要設置,但小說中幾次提到上杉彰彥感受到身體不適,要求終止游戲并離開K2,都是其以為自己離開了K2,但實際上,他可能在另一個完全與現實世界相同的虛擬世界中。由此可以認為,K2是通往虛擬世界的大門,也是小說情節發展中極其關鍵的一環。
2.虛擬空間
小說中構建的空間,除了前面提到的現實空間,還有多個虛擬空間。這些空間之間相互連接,而上杉彰彥也在這些虛擬空間中穿梭,這些空間串在一起形成了克萊因壺。克萊因壺與克萊因瓶原理類似,“在數學領域中,克萊因瓶指的是一種無定向性的平面,比如二維平面,就沒有‘內部和‘外部之分”[5]。克萊因壺在本文中既是一個重要的游戲體驗設備,也暗指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內外不分的狀態,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連在一起,導致上杉彰彥無法辨別,最終只能選擇用自殺來結束一切。而進入虛擬空間則需要借助兩個條件:一是研究室中的綠色金屬球裝置K2,二是玩家要是暈厥的狀態。區別于現實的虛擬空間有四個,分別為進入K2體驗的虛擬游戲空間,還有貼近于現實空間的虛擬空間一、虛擬空間二、虛擬空間三。虛擬空間一是一個七美和姬田都真實存在的空間,此處空間里梨紗死亡,梶谷謊稱梨紗辭職,而上杉彰彥最后揭開了伊普西隆研究所的黑暗秘密而被迷暈。虛擬空間二是一個戴藍色耳環的梨紗所存在的空間,該空間里,梨紗辭去游戲體驗員一職,七美、姬田、金色耳環、鑰匙都是虛構的。虛擬空間三是一個小說最后提到的上杉彰彥所在的空間,梨紗戴金色耳環且未辭職,七美、姬田、鑰匙是虛構的。
小說中關于游戲空間的描寫較為明確,上杉彰彥首次進入K2中的體驗場景是飛機,上杉彰彥在小型飛機的貨艙內醒來,眼前的外套、鞋、床、周圍的鋁合金墻壁與天花板上的細微刮痕與現實無差別,上杉彰彥下了飛機,簡陋的機場以及周圍宛如荒漠般的環境,周圍的一切給上杉彰彥的體驗感都極其真實。另外一個游戲場景是陰暗潮濕、宛如地窖的房間,也就是葡萄酒的地下儲藏室,沿墻而立的木制架子、放在酒窖中央的木桌、兩側擺著葡萄酒架都證明了這一點。此處也是以《腦補癥候群》為基礎模擬出的虛擬游戲場景,為結尾上杉彰彥混淆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埋下伏筆。正因為此游戲裝置能帶來如此逼真的真實感,所以上杉彰彥本人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是身處現實還是虛擬世界。
四、結合現實空間與虛擬空間推理《克萊因壺》結局
首先梳理一下上杉彰彥視角的時間線。第一天,“我”與高石梨紗第一次見面,“我們”是同事并且都要體驗這個游戲,“我”第一次體驗中途聽到“回去”的聲音,產生了不適感,就退出了程序。“我”和梨紗工作結束后一同坐電車來到河灘,相談甚歡,梨紗談及自己對設計感興趣,而“我”看到梨紗閃閃發亮的金色耳環。第二天至第四天,“我們”一直在體驗游戲,各自進入K2裝置12次。第五天,“我”在體驗游戲時又聽到“回去”的聲音,身體感到強烈不適,不得已終止了游戲進程,而研究員告訴“我”梨紗在體驗游戲中漸漸成了殺戮玩家,這對于游戲測評并不是好事。醫院打來電話通知“我”,說“我”的姐夫出了車禍,結果發現是烏龍事件,姐夫平安無事。梶谷告訴“我”這是商業間諜在搞事,就在“我”和梶谷一起喝咖啡時,“我”的耳邊又響起“回去”的聲音。第六天“我”在體驗游戲時,游戲程序又發生錯誤,短時間內無法修復,只能終止。“我”便和梨紗回去了,到了晚上,梨紗戴著藍色耳環拋著飛吻與“我”分別,與平時判若的她兩人。第七天去了研究室后,梶谷告訴“我”,梨紗打電話說要辭職,而“我”見到了梨紗的朋友真壁七美,七美說梨紗已經不喜歡廣告設計了,交談期間,“我們”二人對于梨紗的記憶大有出入,發生了爭執,等“我”出門結賬時發現,口袋里的是梨紗的金色耳環。第八天梶谷介紹了一名新來的同事豐浦利,體驗游戲過程中,“我”再一次聽見了“回去”的聲音,又只能中斷游戲,回去后找到七美,與七美一同尋找伊普西隆研發公司的秘密,從報社找到七美前任所在的電視臺,多虧了姬田,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他還給了“我”一張他的名片。第九天“我”與七美上午九點半會面后,約定下午五點半左右再次會面,但到了約定時間,“我”并未看到七美,后來“我”去公寓尋找也并未有任何發現,想要打電話給她前任姬田時卻發現皮夾里沒有姬田的名片。而“我”回到家后,接到了梨紗打來的電話,她說她在外地,辭職也是因為一些私事。第十天早上六點半,七美來找“我”,說她昨晚給“我”打電話,但根本無人接聽,而且她昨天在約定地點等了兩個小時也并未看到箱型車,但在“我”和七美對證時又發現口袋里有姬田的名片,“我”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在壺里。晚上八點姬田告訴“我”他調查到的關于伊普西隆研發公司一些隱藏的秘密。于是“我”九點后潛入研究室內部,找到了梨紗的相關文件,而映入眼簾的是她死前瞪大雙眼的照片,而后“我”與七美一起準備逃離研究室時卻被迷暈,當“我”再次醒來,發現梨紗站在研究員的后面,戴著金色的耳環,并告訴“我”剛剛都是虛構的人物,“我”半信半疑地和梨紗一起去了她的住處,這時又響起“回去”的提醒聲音。第二天一早“我”便逃離了這里,找到一個閣樓開始記錄這一切,并決定最終自殺了結這一切。
結合小說故事發展的時間線來看,上杉彰彥從現實穿到虛擬世界,又在不同的虛擬世界中穿梭,因此合理推測一種結局為:梨紗還活著,七美和姬田存在于虛擬空間中,而上杉彰彥仍在虛擬空間中,只有自殺后才能回到現實,而回到現實后即標志著游戲通關,此款K2游戲測試也圓滿成功。另一種結局為:梨紗在測試游戲時已經死亡,七美大概率被研究室殺害,而上杉彰彥仍在虛擬空間中,因此嘗試自殺回到現實。但此結局中研究室是兇手,在精神崩潰狀態下回到現實只會更加絕望。
五、結語
以往學界對小說文本的敘事研究多以時間敘事為研究對象,而認為空間描寫只是輔助作用,近些年來,對空間敘事的研究增多,這對于文本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尤其對于推理小說而言,文本敘事中必不可少的就是空間要素,推理的是某一事件,而事件必定是在某一空間中發生的,事件與空間緊密相連。岡島二人將懸疑事件的發展與空間的構造巧妙結合在一起,在豐富小說內容的同時,也創新了推理小說的寫作模式,并通過現實空間與虛擬空間的交替融合,給讀者一種身臨其境的體驗感,極大增強了讀者的閱讀體驗。這也表明了偵探小說雖屬于類型化寫作,但在文本敘事以及推理設計方面需要一定技巧。《克萊因壺》有超前的設定,這對于中國的推理小說創作也具有一定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 龍迪勇.敘事學研究的空間轉向[J].江西社會科學,2006(10).
[2] 龍迪勇.空間敘事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
[3] 岡島二人.克萊因壺[M].張舟,譯,北京:化學工業出版社,2019.
[4] 余新明.小說敘事研究的新視野——空間敘事[J].沈陽大學學報,2008(2).
[5] 潘楷林.兩種神奇的拓撲圖形——莫比烏斯帶和克萊因瓶[J].青蘋果,2009(5).
(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陳春霞,浙江工商大學東方語言與哲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