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霧（下）

文/彭柳蓉 圖/ Ash Jin

5.捕霧網

“我沒有夢游的習慣。”洛念站在清晨的沙灘上，看著眼前的海。她穿上了當地人販賣的由干海草編織的鞋，腳上的傷口也被處理過了。

“那么，也許有人用特殊的方式誘導你去了海邊。”鳴幽說。他眼前這瘦弱的女孩穿著深藍色的裙子站在海邊，似乎即將融化在深海里。

“海族人不是千年前就滅絕了嗎？”洛念問。

“海洋占據了這顆星球的70%，誰又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的疑問在于那些失蹤的人去了哪里——一陣濃霧后，他們就如同隱身一般消失，就像被施了魔法。”鳴幽神色復雜地看著洛念。她得到了海皇珍珠，和力布的姐姐一樣。這意味著洛念母親的病也許能夠被治愈。

“我查了一下，3 天后就是粉月亮再次變成藍月亮的時刻。”洛念瞇著眼看著海水，“我們可以想辦法捉住來自大海的人。”

“沒人見過海族人。”鳴幽說。

“我覺得也許他就藏在霧氣里。”洛念皺了皺鼻子。

鳴幽微微一笑：“我可以試著制作出捕捉霧氣的武器。我的探險工具里面本身就有磁場控制武器，針對純能量體生物。我可以改變它的輸出功率，把它變成捕霧網。”他覺得洛念雖然只是個12 歲的小女孩，但骨子里的東西卻是和她父親洛巖的一模一樣。

之后的3 天里，鳴幽時不時去鎮上打聽，也購買了一些零件拿回旅店鼓搗。

第三天的時候，安曼居然來到了旅店拜訪洛念。她穿著當地人喜歡的顏色鮮艷的花裙子，腳上的草鞋和洛念腳上的一模一樣。

“你們什么時候離開這里？風暴期就要來臨了，那時候海皇星磁場混亂，連飛船也無法起飛。”安曼問。

“為什么想要我盡快離開？”洛念注視著安曼。

安曼的眼神晦澀：“失蹤的人從來沒有再出現過。風暴期會持續數周，你們待在小鎮并不安全。”

洛念感覺到了安曼的關心和焦慮，她想起了什么，問安曼：“你夢到過力布嗎？”

安曼露出哀傷的神情：“夢到過很多次，包括我在淺海撿到海皇珍珠的那一次。”但她知道，這樣的夢境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失，那就是真正的永別。

洛念問安曼：“你恨帶走力布的人嗎？”

安曼有些惶恐地抬起頭來：“那是海皇的使者，我怎么能怨恨？”從她出生開始就知道海皇的存在，知道海皇的使者們每一年都要降臨茉莉小鎮。

洛念凝視著安曼：“海皇的使者？”

安曼的眼神無比憂傷：“海皇的使者從海中來，他賜予我們食物、賜予我們珍珠、賜予我們安寧。風暴期時，狂風從不摧毀茉莉小鎮的任何一棟房屋。你們盡快離開茉莉小鎮。”她匆匆告別，離開了旅店。

洛念想，也許所謂的海皇的使者只是能操縱局部天氣的人。在星際大航海時代，人類發生了進化，有些人甚至擁有領航員天賦，能夠帶著古老的星艦避開未知的危險，前往遙遠的目的地。操縱天氣并非神跡。

洛念看著窗外的那片海：“我只想找回我的父親，我相信他還活著。”在夜晚某個寂靜的瞬間，在某個無法記起的夢境的邊緣，她能感覺到父親的存在。

夜色蔓延，天空中兩輪幽藍的月亮注視著茉莉小鎮。稀薄的霧氣在海面聚集，然后被海風吹到岸上。它們像白色幽靈一樣穿過野草叢，在草尖上滾動，進入旅店，在地板上滑行。

海霧也從窗戶吹入了洛念所在的房間。洛念似乎睡著了，蜷縮在毯子里一動不動。就在這時候，她再度聽到了若有若無的絮語，夾雜在海潮聲里，低低的。有只無形的手指輕觸她的額頭，?她立刻按下了握在手中的控制器，窗戶和門瞬間被白色光線籠罩，一如仙女的豎琴琴弦。

光柵欄從墻壁、天花板、地面升起，向中心點滑動。海霧被囚禁了起來，霧氣開始激烈地翻涌。一道人影出現在霧氣里，漸漸變得清晰。

洛念凝視著海霧中的身影，輕聲說：“終于找到你了。”

6.海皇的使者

鳴幽開著飛車，載著洛念和裹著風衣的洛巖前往小型星際艦港。白霧追逐著飛車，就像獵鷹追逐著麻雀。

洛巖的聲音虛弱：“那些海族人的幽靈不肯放我回來。他們平時生活在時空的縫隙里，只有在永恒藍月出現時才能回到這個世界，進入凡人的軀殼活動。整個茉莉小鎮的居民，甚至整顆海皇星的原住民都是他們會侵占的軀殼。永恒藍月消失時，他們就會離開軀殼回到深海的時空裂縫里。”

洛念問父親：“他們為什么會帶走你？真的是因為你許愿嗎？”

洛巖苦笑：“因為我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千年前海族人死于古怪的瘟疫，但極少數的海族人因此脫離了肉體的束縛，成為精神類生物。我在力布家發現了精神類生物遺留的污染物。當然，我也嘗試著獲取海皇珍珠——海皇珍珠其實是海族人精神體死亡后產生的結晶。”

鳴幽加速擺尾，甩掉一股纏繞飛車的海霧：“你的女兒說要試著捕捉霧氣，才誤打誤撞把你捉住。還好你沒有被那些海族人同化。”

洛巖望著女兒，眼神溫柔而專注。

鳴幽把捕霧網和飛車的能源系統連接，飛車的外壁出現了一層閃爍的星光。白霧仿佛被刺激到，急劇收縮。

鳴幽面對危機依然談笑自若：“我聯絡了老朋友，有一艘走私運輸艦會來接我們，它5 分鐘后抵達，希望捕霧網能支撐到那時候。”

兩顆藍月亮在黑色的夜幕上寧靜地注視著海皇星，就像神靈遺落在夜色里的寶石。

洛念突然問父親：“媽媽一直在尋找你上次遺留在家里的珍珠胸針，說那是你們結婚十周年的禮物。你放在哪里了？”

洛巖愣了愣：“我記不得了。如果找不到，我會送她一個新的禮物。”

洛念嘆息：“我媽媽不會收陌生人的禮物，更何況是你這個把我父親帶走的海皇使者的！”

鳴幽停下了飛車，飛車的外壁上，捕霧網的火花在閃爍。

洛巖茫然地看著洛念：“你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是海皇的使者？”

洛念盯著洛巖：“我父親從未送過我母親珍珠胸針。你沒能擁有我父親所有的記憶。你為什么要假裝他？想跟著我們離開海皇星？”

“洛巖”沉默良久，面容漸漸發生了改變，他有著傳說里人魚的形象——金色的鬈發，藍色的眼睛，五官精致美麗，卻有著鋒利的牙齒：“沒想到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我的偽裝就被識破了。我只是想要永遠居住在陸地，不再回到深海。”

“我的父親呢？如果你把他還給我，我可以考慮帶著你離開海皇星。”洛念心中不安，假裝鎮定。

海皇的使者沉默了幾秒：“就像其他失蹤者一樣，你的父親沒有死，但是，他已經轉化成精神體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在他轉化之前復制出的記憶。我們的種族在不斷消亡，需要新的生命加入。海皇會尋找一些適合進化為精神體的人，然后派使者去見他們，如果他們自愿和使者去深海，我們就會將他們轉化后的肉體變成海皇珍珠，并送給他們的親人。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大多數人都難以拒絕。但是，前提是必須保守這個秘密。”

“我父親變成的精神體，還能認識我嗎？”洛念問。

“他的記憶會在轉化中完全消失，然后重生為新的生命。這是無法逆轉的過程。”海皇的使者說。

刺痛從心底傳來，洛念微微蜷縮著身體來抵御痛苦。

5 分鐘后，小型運輸艦載著鳴幽和洛念，飛離了海皇星的大氣層。這顆布滿海水的星球的風暴期也要到來了。

鳴幽從舷窗俯瞰著海皇星，這藍色的星球被兩顆月亮環繞，在黑暗的宇宙里如此迷人。

“你還會去海皇星嗎？”鳴幽問洛念。

“當然要去。也許我還能遇到我父親轉化而成的新生命。我會讓他想起我的！”也許父親是從她身旁經過的薄霧，是藍月亮下吹過的一縷海風。

父親留在了這擁有永恒藍月的星球上，他義無反顧地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能治好媽媽漸凍癥的海皇珍珠。洛念覺得父親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她想念他。她會每年來到這里，她永遠也不會接受海皇的交易，但是會等待著薄霧的降臨，因為說不定其中就有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