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國梁

回到老家,正趕上父母種菜。父母年紀大了,已經有些年不種糧食了,每年種點小菜,算是與土地親近的方式。我也有很多年不干農活了,土地上的勞動早已生疏。
父親打發我用鎬頭翻地,這是最原始的勞作方式。因為種的菜很少,不值得用機器翻。再說了,父母好像是刻意通過這種最簡單的勞作方式,來溫習土地上的快樂。我這樣說真不是矯情,干了一輩子農活的人,徹底拋棄勞作會感到不舒服。
記得早年我是家里的主勞力,參加工作把家安在城里之后,每年耕種和收獲之季還會回家幫忙。在田里干活很累,翻地、鋤草、施肥、灌溉、收割,都是重體力勞動。我像父輩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有模有樣地揮舞著農具勞動。一天下來,累得胳膊腿發沉,覺得力氣都用盡了,就想躺到床上睡一大覺。吃過晚飯倒在床上,過不了一分鐘就能進入深度睡眠,而且一覺睡到大天亮。
現在的很多年輕人都體會不到那種累的滋味了。故鄉的土地上,機械化進程很迅速,僅僅十幾年的時間,幾乎所有的農活都由機器代勞了。村里的年輕人把種田當成了副業,他們中很多人去城里或者附近的工廠打工,生活方式已經發生改變了。在田里干活的勞累,對他們來說也很遙遠了。而那種累的滋味,卻是刻入了我的骨髓中的。尤其是在烈日下干活,筋骨仿佛每一刻都在被鍛打,不停地揮汗如雨,感覺體內的力量一點點往外掏,直到筋疲力盡。
但是說實話,我并不覺得那種累有多痛苦。你體驗過累過之后的徹底放松嗎?勞碌了一天,回到家休息的時候,心里是滿足和愉悅的。那種簡單的幸福,特別純粹。我常常覺得自己就像土地上的小蟲、飛鳥和小獸一樣,以最本真的狀態生存著。勞作覓食,心滿意足。沒有什么太過復雜的情緒,歡喜和滿足也是簡單的。
當下我在城里有一份在別人看來不錯的工作,我的工作基本上不耗費體力。一些協調組織工作,還有寫寫材料之類的,就是我工作的全部。平時的生活中,我家務活做得不多,連輕體力勞動也不大參與。可是我經常有身心俱疲的感覺,就是人們常說的“心累”。心累的感覺很痛苦,明明什么都沒做,就是疲憊不堪。既然累,晚上該睡個好覺吧?可是,失眠成了家常便飯。我經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到了黎明時分才勉強睡著。天亮后,疲憊絲毫沒有緩解,反而更累了。一天又一天,我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中。
我有時候特別懷念曾經在土地上勞作的快樂。年輕時有幾年,我很鄙棄父輩的生存狀態。他們把一生都耗在土地上,在無望的勞作中周而復始,無所作為,庸碌至極。可是,最近幾年我忽然覺得他們的人生也是值得羨慕的。因為土地上藏著快樂的種子,他們通過勞作來撿拾屬于自己的快樂。他們一生可能也沒有多大的建樹,但在簡單的勞動中享受著簡單的幸福,生命狀態也是鮮活生動的。
我有時也像隱居瓦爾登湖的梭羅一樣,思考人類應該有的生存狀態是什么。我已經徹底理解了梭羅為何能在耕種中享受到人生樂趣。我想人類不管如何發展,現代化的進程如何迅猛,都應該適當回歸原始的生活方式,在土地上找尋快樂的種子。
幫父母種好了菜,那晚我睡在了老屋里。夜風吹得窗子當當作響,我卻沉入了最安然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