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步入叢林

祝建清，浙江省杭州第四中學語文高級教師，畢業于浙江大學中文系，杭州市教壇新秀，杭州市系統級優秀教師，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數星星的孩子》《在人聲鼎沸的地方》，出版詩歌合集《野外七人詩選》。

“赤松、白樺管理著更廣袤的國土。”

——在飛馳的汽車上，我腦子里冒出了這樣的句子。每天，在我坐車去芬蘭學校的高速公路兩邊，一掠而過、讓人應接不暇的都是這樣大片大片的叢林，無數筆直高大的松樹、白樺樹匯聚的叢林。

在這個人口不過550多萬的國家，近百分之七十的國土被森林覆蓋。來時飛機降落前，透過可實時觀看飛行狀態的屏幕，芬蘭首都赫爾辛基附近遍布的一片片綠色叢林就已經讓人嘆為觀止。

透過車窗，我長時間地凝視著它們——白樺樹、松樹、冷杉。它們也一齊目視著我，一路上，前赴后繼，從未間斷。

此刻，我真想下車，朝它們奔去。

一個多星期后，公務之余，我終于去了一處國家森林公園。這里有著典型的芬蘭森林加湖區的自然風貌，景色怡人，充滿野趣。

我選擇的是兩公里的徒步路線，只能算淺體驗了。

步入林中，耀眼的日光變得柔和，頓生陰涼，“此刻林外若是黃昏，林中就是暗影”。雖然正是午后，但明晃晃的白晝一下子就被擋在了外面，仿佛某種魔力，森林為人們提供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如同夜晚提供了夢，冥想帶來了詩。

某一刻，我刻意加快或放緩步伐，和人群分開，恍然置身于一個人的森林。

遙遠的聲音變得更遠，

近處的聲音變得更近，

風在樹與水之間安頓自己。

波浪沒有靠近，沒有離去，

森林變得更密，

夜從各地深入到這里。

我之前找過北歐詩歌來讀，此時，某些詩句如在目前。這是芬蘭詩人圖馬斯·安哈瓦的詩歌。

“何事吟余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中國古詩里，思鄉游子從異鄉的一橋一樹中辨認故鄉。而此刻，在我這個異國者眼中，這里的每一處風景差可仿佛，之前我在想，從每一處高度相似的風景中找到故鄉的模樣，對芬蘭人來說會不會是個難題。現在，我有答案了：森林不只是他們居住的環境，更是他們生活的日常，重要的是，他們在這里能找到自己。

森林是芬蘭人“每個人的權利”，無論是去林中漫步、短程遠足，還是長途跋涉、野餐露營，都有很多絕佳去處。據了解，芬蘭所有國家公園內都設有帶明顯標識的徒步遠足路線、自然小徑、信息公告欄和野餐點，許多國家公園內都有固定的篝火場地、野營場地和任何人都可逗留住宿的不上鎖的小屋。在短短的路途中，我看到了不少隨意搭建的帳篷，當地人生起篝火，烤著食物，不少大人帶著孩子在林中徒步。

我在想，他們之所以喜歡到森林里去，是因為森林如同家園。在這里，可以聽風吹過樹葉和松針的沙沙聲，可以用綠浪洗滌眼睛；在這里，可以找到一種祥和平靜；在這里，耳目觀感，肢體肌膚，都可以恢復最純粹本真的狀態。

我們離自然越來越遠的時候，恰是我們的精神日漸麻木的時候。此時，我想遇見一頭鹿，我想采摘一顆漿果，我想體驗它們的雨雪風霜、日夜晨昏……

湖水悠悠，云無心以出岫。似在挽留，惜我步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