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悲傷

韓青

年少時，不了解也不喜歡悲傷，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加深，我逐漸了解悲傷并懂得了善待它，甚至對它還心存感恩。

我發現，自己的很多文章都是在悲傷時寫出來的。謝謝你，悲傷。悲傷來臨時，我的心像澎湃的水漸漸靜下來，也變得更加澄澈了。就是說，悲傷會讓人變得冷靜和清醒。英國小說家曼斯菲爾德在她的一篇日記中也談到了這個問題。她說：“每當我寫完一篇小說，還沒有提筆寫下一篇時，這時的我會揚揚自得。我心里好像存在著某種陳腐的清高自傲，孤芳自賞……這嚴重影響了寫作。我要讓自己冷靜、清醒。否則，在這種驕傲情緒下寫出的東西會充斥著渣滓。”顯然，她需要一定的悲傷或痛苦來讓自己安靜。

可見，一定程度的悲傷不一定是什么壞事，反而可能是好事，能成全我們。哲學家叔本華說：“一定的悲傷或煩惱，對每個人都是必需的。一艘船如果沒有壓艙貨的話，就成了風的玩具，很容易被顛覆。”就是說，沒有一定的悲傷，人就可能會變成氫氣球，沒有方向地亂飄，進而失去了踏實的生活。說實話，悲傷是有重量的負擔，有時候甚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是，它能讓人真實存在，而快樂往往讓人失重，甚至像米蘭·昆德拉說的，“人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成為一個半真的存在。”就是說，沒有遇到一定的悲傷，生命就會變得殘缺，進而失去了整個自己。

可是，世間人大多都是追逐快樂之徒。《孔子家語》中記載：當年，夏桀貴為首領，擁有天下財富，可他不遵循夏禹的治國大道，破壞國家的典章制度，滅絕世代的祭祀，成天在娛樂中荒廢政事，逸樂過度，沉溺在酒色中，結果被商湯所滅。過度的快樂會為人挖掘出墳墓，埋葬無節制的快樂者。蒙田在《論憂傷》一文中提到塔爾瓦也是這樣的一個悲劇。當他聽說自己被羅馬的元老院授予極高的榮譽稱號時，因驚喜過度而猝死。古今中外，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這也說明：快樂，聽上去很美，可是實際上，它很容易失控，發展成災禍；相反，悲傷或痛苦，聽上去煩人，可是很多時候，它是我們的定心丸，要知道，只有心靈能夠冷靜與清醒，我們的生命才能正常有序地運轉。

因此，我反對無節制的快樂，建議適度快樂。為什么說“從來紈绔少偉男”？因為很多紈绔子弟只知道縱情歡樂，不思進取，所以他們幾乎沒有成才的。為什么說“自古雄才多磨難”？因為一次次的磨難、打擊，會讓他們憂傷、痛苦，而在憂傷、痛苦中，他們的心變得更加安靜，他們的意志變得更加堅強，所以到最后，他們都成就了大寫的自己。正如法國作家普魯斯特所言：“適度的快樂有益于人的身體，但只有悲傷才能培養心靈力量。”事實就是這樣。

而生活不是按照我們的意愿前行的，不盡如人意的事隨時都會落在我們頭上，悲傷總難免。而當悲傷找你時，其實也是機遇找你時。《史記》中記載的百里奚就屬于這種情況：當年，他要過飯，被俘過，也做過奴隸。面對這樣的遭遇，即使他再豁達，悲傷也不會放過他。而正是這樣的困境，讓他變得更加堅忍。慶幸的是，他后來得到秦穆公重用，終于成為一名千古賢臣。因此，請善待任何一種悲傷，它就像那山重水復，而其中往往孕育著柳暗花明，孕育著一個更好的自己。我由衷地道一聲：“謝謝你，悲傷！”

（編輯 余從/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