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詩意的自傳

麥淇琳

小城的春天沒有一點轟轟烈烈的跡象，只是慵懶地揮了一下袖子，就又頓住了。忽一日，我遠遠看見窗外的山脊露出點點的粉色，心里也有什么東西，微微動了一下。

讀高中時，我在梅川讀書，住處的窗外一樹梅花，寂靜悲憫地在枝頭瞧著人間草木。那日，屋檐下的影子被日光拉長又捏短時，我看見了那個病懨懨的女孩。她穿一件紅色的格子長衫，虛弱地伏在窗邊，我看她時，她正仰頭看一株老梅，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一時四周寂靜。

后來，她的名字、她舉辦畫展的新聞，開始布滿周遭的媒體。我的眼睛就被吸引住了，開始明白那些心理學家說的，人在困境中，最好的辦法就是培養一門愛好。不管是養花、釣魚還是潛水、畫畫，都行。但是第一，得沒有任何功利動機 ；第二，你得是花了大量的心力和時間在上面。

她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孩，小小年紀就跟著好作畫的父親，走遍三山五岳，所以她眼界開闊，想當個畫家。但現實卻是慘痛的，她8歲那年突然手腕腫痛，父親帶她四處求醫，才知道她不幸患上類風濕關節炎。

她的病情很快惡化，兩年后，她四肢關節迅速變得僵硬，需要一直臥床。雖然經歷這樣沉重的打擊，但小小的她還是勇敢地直面現實，依然不改初心。

她每天忍受著關節變形帶來的疼痛，靠繪畫麻醉她身體里的鈍痛。起初，家里沒有畫板，她父親就用紙箱子做了一個簡易的床上畫板?；沒有專業的圖紙，她姐姐就在放學后為她在紙上描線；她全身關節僵硬，右手不行就用左手；手指握不住筆，那就像拿棍子一樣握畫筆。

她無法外出寫生，繪畫素材只有頭頂的星空和一張張風景照。她喜歡大海，姐姐就給她拍了一張又一張大海的照片，她試過多種調色，還是無法把大海的“蔚藍”搬到畫紙上。所以一整個冬天，她都坐在窗邊，想象著大海時而氣勢磅礴，時而溫柔如風的情景。她一遍一遍地畫海，累了就歇一歇，喝口水，再繼續想象，繼續畫。

天亮時分，她在藍色顏料里兌水，反復調試到適合的比例，畫著畫著，畫紙上便有一面遼遠的海。她給這幅畫取名為《深藍》，她躺在床上，眼光在畫紙上流連，忽然想起了余光中的詩：與海為鄰，住在無盡藍的隔壁，卻無壁可隔，一無所有，卻擁有一切。

她把《深藍》發到網上，第一次有人跟她說你可以開個畫展，她以為是開玩笑。第二次有人對她說開畫展的時候，她把它當成一個夢，一個可能要追一輩子的夢。一次偶然的機會，市圖書館為她舉辦個人畫作展覽，她穿上了最心愛的百褶裙，忍著病痛與大家分享展出自己的百幅畫作。她在小城里出了名，許多人慕名而來，就為了親眼看看她那幅充滿夢幻詩意的《深藍》。

之后她的病情突然加重，所有關節疼痛難忍，每天要靠各種藥物來調理，但她竟然還是樂呵呵的，對著手機大唱那首紅遍全網的《孤勇者》。

生命旅程中，我們有時需要用軀殼去裝現實的痛苦，但無論面對什么，都要有直面現實的勇氣和改變困境的信念。當你展開了生命的全部山水，便如席慕蓉說的，世界依然是一個在溫柔地等待我們成熟的果園。天這樣藍，樹這樣綠，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的安寧和美麗。

（編輯 余從/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