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想家（組詩）

許靜

初綠

最初的綠醒了，它們

在春風里袒露心扉

像白云在剛洗過的藍天

投下微微一笑

每道光都是青春，仿佛

剛剛來到，這世界還太新鮮

而美，還沒學會羞恥

白日夢想家

傍晚時分，天空射下

一把劍，把她切割成一個萬花筒

反復折射的光，上下

左右穿過，把她劫持在白天

黑夜不敢認領她，她只能

被困在透明的晚霞，成為

一個白日夢想家

要過很久以后，她才會

狠狠地妒忌那些

能在黑夜里做夢的人

固體

時間在加速。所有的一切

都在墜落

從第一個清晨，到最后一個

黃昏，無數個我

在所有的墜落中奔跑

時間在趨向一致——

一切都墜落了，只有

一個無休止的我

在原地無盡奔跑

時間靜止了。我被墜落的一切

反復捶打，越來越緊密

終于，奔跑成了一個

不容置疑的

固體

到對岸去

為赴一場盛宴，人們長途跋涉

一路奔跑、歡呼，你追我趕

聚集在一片湖水邊

高樓在對岸，空中樓宇

燈火輝煌，湖面漆黑一片

只有塞壬的歌聲

隱約起伏，勾人心魄

船還沒有來，渡口卻已

淹沒在歡笑聲中

所有人都在大聲告白：

我，要，到，對，岸，去！

到對岸去，人們熱切地

尋找老艄公，和他的擺渡船

攜帶一湖的波濤，和他們一起

從湖心穿過

湖水打濕赤足，水面上

風帶走溫度

在天亮之前，人們相信

也許船就快來了

誰在暗暗祈禱，也許不等船來

背上已悄悄長出翅膀

甘心沉溺

甘心沉溺，去到河流的最底層

不發一語

水面上正在過節，白日越過

盛夏天空，光芒讓人失明

蟬聲陣陣，蓋過全世界的聲音

像是一場小小的冷雨，從天際降落

在太陽再次升起之前，甘心沉溺

經過饑餓的魚群，抵達

河流的底層，與泥土沉默相擁

我們經過的一瞬間

我們經過的一瞬間，湖水

正泛著金光

正是人間好時節，兩岸草木

野蠻生長，夢境盛開在

島嶼之上，所有的彷徨順流而下

不露聲色的饑渴，選一種

最美的姿態，從湖底冉冉升起

我們經過的一瞬間，湖面上

一陣風吹過

水底的謊言，終于飛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