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人間唯一的出口（組詩）

牛金剛

古老的黃昏

傍晚的霞光透過遙遠的天空

和茂密的森林，抵達我

這多像孤獨的詞語里，穿過

被遺忘的愛。一只灰鳥嫁接于

屋宇的波浪，或高于人間的苦楝樹

鳥鳴點燃一簇簇煙火

河水浮起塵世，漿果的愿望

墜落進落滿夢境的土里

常常是夕光掠過漫長的險境

和荒涼，倚墻而立

慈竹以料峭之形，撐起半壁江山

諸多事物逐漸老去

身上覆滿星空的道德律

夢被晚色填充，即將重新回到夢里

推窗而望，我必將獲取幾片葉子

微弱的掌聲

哦，傍晚的虛谷

海水逐漸退下，析出無限的鹽

填滿魚群不可言說的軌跡

天空的敘述，會意于無形

稻草人站在遼闊的安靜里

朱雀再一次飛過天際

它已從稻草人的身上

獲得某種神秘預言

自 敘

行走于幽僻的小徑

我用我的所為，筑起自己的風水

我獨一無二的屋宇，尚未塌陷

住滿殘缺的沉默圣物

墻壁被落日寫滿橘黃色的隱語

風從來不會避開我無以名狀的身體

骨縫不斷吹響尖銳的口哨

我的體內升起雪山，也長出淵湖

風銜來星辰、滾雷、子彈般的藥引

銜來雨水的道德、節氣的律令

和匹配的定義。一只蝶進入

一只羊進入，一只鷹也進入

當一束夕光穿過云層

為我打開了最后，且唯一的方向

我體內的湖畔，只留下稀薄的落雪

我，亦將不屬于我

它類似一顆細小的沙粒

在一只被遺忘的沙漏中，浪朵般地流失

漸漸歸于窗后的傍晚

所呈現的巨大的安靜

隱秘之園

又一次趕著我的羊群，一起走進

我的秘密之園。太陽斜照下來

一切都沒有改變

仿佛花木和灌叢之下，未曾有過深淵

新開的花朵，等待蜜蜂重新為它們命名

幽暗的路途，已經被雨水漂洗過

在那里，花朵常常向蜜蜂尋求花朵的意

義

雨水向往清澈見底，并來自理想主義的天空

每一條小徑覆滿青苔，都通向我

在流水呈現的時光里，我試圖認清我的

羊群，和靛草深處真實的自己

一切類似流云，或者夢的形狀

不厭其煩地制造著虛無的真相

有時，一天會遇見白狐般的四季

比如現在，我的身后，琴彈流溪

我的身前，“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為了再一次撿拾地上墜落的堅果

我必須彎下不再真切的腰身

并要透過歲月的料峭和荒蕪

當靜謐的落日，跳進遠方的湖水

我會跟著遙迢的紙鳶，去追逐這最后的光

這讓我固有的孤獨和悲傷，長出晚唐的螢火

這隱去了時代的自然之美

包容時間的顛覆和矛盾

大多時候，我的影子必須和一棵樹的影子

保持重合，并連結它的沉默

傾聽它的四季，葉子一片一片長出

又落凈，誕生出新的宗教和哲學

冬天的抒情

此時，原野空寂

萬物安守一隅，山川消除了

浩蕩的修辭和危險性

仿佛哲人，隱斂姿態和思想

將不安的秘密，封于積雪

而幾枚紅柿，甘愿做我的

安靜的伏筆，沉默于逼仄的枝頭

一只山鴉，從樹枝上彈出

類似一首詩射出的動詞

它重新滑過天空這張虛無的

白紙，像一種幽緩的自渡

而一群羊，頭戴梨花

從春天跑出來，漸漸走失在雪地里

大地懷抱積雪和枯葉

光禿禿的枝丫指向天空

這個季節，白

以其簡約，且唯一的顏色

布滿孤獨的反抒情

春天所經之物

一切仿佛稍縱即逝。比如

清晨打開窗扇，春天蜂擁而至

不息的河水流過窗前。雪花涅槃

梨花綻開，桐花赤腳穿梭在路上

這只是季節的潦草一筆

世界仍然遼闊而空寂。而我看到的是

一只蜜蜂，低頭打撈著自己的春天

一個少年，走在人間深深的褶痕里

然后在路上，慢慢消失

桃花走在神諭里，一路綻放眾多悲歡

一路撤回自己。直至最后一枚花瓣

被季節隱去。歲月又長了一寸

原野上的風車，不斷發布著季節的法令

在時間的罅隙，花朵死亡的余味

和春天的氣息交織。風中的草芥，小蟲

跳躍者，振翅者，它們都是春天所經之物

一生中的雪花下得稀薄，或很大

海水必將淹沒它們，淹沒它們春天的

渡口，和它們各自白發稀落的

星辰——那是反復更替的晨昏

向天空不斷敘述的古老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