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全鵬
一
我從縣城回到老家將軍寺村的時候是五月的中旬。媽媽得知我帶著老婆、兒子回來很高興,早早在村頭接我們。兒子兩歲多了,剛學會走路,一歪一扭在前面走著,媽媽在后面假裝追,看得出媽媽很開心。前方遠遠地開過來一輛摩托車,車后面拖著長煙,沒有減速的意思,媽媽趕緊把孩子抱在懷里。
車一陣風開過去,那個開車人我感覺有點兒熟悉,但又想不起來是誰。他的黃頭發像雞窩一樣亂,他開到我身邊時,回頭對我一笑,猛地一腳油門呼嘯而過。我嚇了一跳,趕緊躲到路一邊。媽媽生氣了,厲聲地喊:“沒看見有小孩呀!”也不知道那人聽見沒有,摩托車沒停,連減速都沒有,“轟”的一聲向前沖過去了。摩托車慢慢消失在路的盡頭,媽媽搖頭對我說:“這強強呀,都這么大的人了,也不讓人省心!”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是強強。
我在縣城里工作,平時回來也不多,有鄰居見我回來,就湊上來與我說話。親不親,故鄉人!鄰居見面,總會挑些好聽的話說:“你看你媳婦,真漂亮!”媳婦低頭,笑而不語,她能說什么呢,只是笑。媽媽則滿臉笑容,說:“謝謝。”這樣說說笑笑進了家門,有幾個鄰居本在胡同里說話,也都來家里坐。大家天南海北地閑談,誰家的孩子在外打工掙錢了,誰家的孩子有本事了,誰家又在城里買房了,誰家的孩子又買新車了,誰家的孩子要結婚了……
我發現爸爸突然喜歡上了養雞,上次回來還沒發現他有這個愛好。我想了想,很多年前爸爸曾經養過雞,那時他還年輕,不知聽誰說烏雞蛋可以賣到兩元錢一個,爸爸顯然被金錢沖昏了頭腦,誰的話也不聽。他像賭徒一樣,借了一圈錢,30元一只買進100只雞,比市場價貴好幾倍。當時3000元可不是小數目。
烏雞終于下蛋了,爸爸天天盯著烏雞,他在心里盤算著可以賺上一筆,可是事情總是那么出人意料!他怎么也聯系不到買家了,爸爸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人家說的收購只是一個幌子,他發誓再也不養雞了。那時候,爸爸幾乎一夜之間有了白頭發,他漸漸迷上了喝酒,每次都喝得大醉,動不動就與媽媽吵架生氣,他們還差點兒離了婚。
但爸爸是怎么突然喜歡上養雞的呢?在院子里,我沒好意思直接問爸爸,只是忙著招呼村里人。快晌午了,媽媽留鄰居吃飯,張大爺說要回家,其他人也跟著說回家做飯。我一直想與爸爸談點兒工作之外的事情,比如育子、婚姻,還有心頭的疑問,但爸爸一直靜坐著不看我,有好幾次我的話都到了嘴邊,我又怕哪個地方說的不合適,傷了他老人家的心,就咽了回去。
院子安靜下來,只剩下老母雞“咕咕”叫的聲音。我指了指老母雞窩問媽媽:“老母雞在孵小雞嗎?”“雞蛋已孵半個月了,快孵出來了!你爹就盼著這一天,希望沒有晃蛋!”
晃蛋是將軍寺村的方言,也就是孵小雞時,雞蛋沒有變成小雞,浪費了雞蛋!抱窩孵小雞最怕這樣的情況,浪費了時間和精力,到頭來什么也沒有得到。見爸爸進里屋,我湊過去好奇地問媽媽:“以前爸爸不喜歡養雞,嫌雞隨地拉屎,院子不干凈,打掃起來麻煩,現在怎么喜歡養雞了呢?”
媽媽手里繼續擇菜,帶著怨氣說:“誰知道他犯了哪根神經!”菜上的枯黃葉子被掐掉,她像是自我安慰,又說:“養雞就養雞吧,總比吸煙喝酒好多了,活動活動對身體也好,比讓人生氣強。”
我附和著媽媽說:“養雞好,有事做!以后還可以吃柴雞蛋哩,柴雞蛋在城里價錢可貴了!”
我到里屋去,看了一眼爸爸,爸爸卻不看我,他很認真地注視著雞窩。本來我有很多話想問爸爸,可我把話咽了下去,不往下問了,我也不知道為啥。吃飯時,我想起了那個瀟灑騎摩托車的強強,問媽媽:“強強現在做啥呢?”
媽媽說:“做啥?他能做啥?沒知識沒文化,又不愿意出力氣,天天就知道晃悠著玩兒。”
“強強沒找工作嗎?”都這么大的人了,老來回跑著玩,我無法理解。
“找了,怎么沒找?可堅持不了啊!前幾年到廣東,好像在一家電子廠工作,沒干多長時間。他懶不說,還事兒多,三天兩頭遲到,被開除了。去年他二舅又在縣城的一家賓館,給他找了個工作當服務員,管吃還管住,一個月兩千多元,沒干上一個月,偷吃菜,還與顧客吵架,又被開除了。后來又跟著親戚貼地板磚,他也是吃不了苦,這不現在回來了,也不知道在哪里弄個破摩托車,跑東跑西,像條上岸的魚亂蹦跶。”媽媽嘆了一口氣,“唉!沒少說他,說了也沒有用!”
爸爸看我兒子的目光很柔順,可小家伙像是有點兒害怕爸爸,兩人就在雞窩旁邊看老母雞。小家伙很好奇,伸手去摸,老母雞差點兒啄他的手,他嚇得哭起來。爸爸抱起了我兒子,一邊拍他一邊說,不怕不怕。媳婦把從城里買的毛衣拿給媽媽,媽媽抖開衣服披在身上說:“以后再也別買衣服了,我啥都有,上次買的還沒有穿呢!”
我們正在吃飯,鄰居張大爺過來了,他手里提著半筐番茄、黃瓜和豆角。我喜歡吃番茄,小時候就愛吃。我問他:“現在還不是季節,從哪里弄的?”他笑著說:“自家大棚里種的。”我趕忙掏出煙遞給張大爺,平時我不抽煙,這是我回將軍寺村前專門在車站買的,在家里不能失了禮數。
張大爺說話聲音很大,像敲鑼一樣,說:“你們繼續吃飯!我也沒啥事,就是讓你嘗嘗家里的菜。”
媽媽夸獎說:“你張大爺有本事,閨女考上了縣城的教師,以后要享福哩!”
我笑著說:“厲害啊!大爺,你操心操值了!”
“孩子,以后你多照顧下!她年齡也不小了,有合適的對象操著心!”
我隨口答應了:“好啊,這是好事,我一定上心!”
外面轟隆隆的聲音又響了,一輛摩托車像野驢一樣咆哮,從村后的公路上跑過。張大爺撇嘴說:“準是強強,這孩子啊,就是不往正道上走呀!”
我問:“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好好的嗎?”
“誰說不是呢?他爹不是出事了嗎?扒人家的車,從車上摔下來了,當場就沒氣了。他娘后來就走了,撇下他一個人,沒人管,現在就成這樣了,天天不干正事,凈讓人生氣。”張大爺長嘆一口氣。
具體怎么不爭氣,張大爺卻不說話了。我還想繼續往下問,但向人打聽人家的私事也不好,就沒有問。
二
晚上我去將軍寺村東頭的二爺家,準備給他拿兩瓶我從城里帶回來的酒。爹說:“你二爺對你不錯,你喊他來吃個飯。”二爺是我爺爺的堂弟,一生沒兒沒女一個人過,很孤單。見到我,二爺很開心,夸我長大了、懂事了、有本事了,還拿出來家里的瓜子讓我嗑。瓜子放的時間不短了,都有些發潮了,不過我依然裝作吃得很開心。我讓二爺到我家吃團圓飯,說一家人等著他熱鬧呢,可怎么勸,他就是不愿去。二爺的脾氣我了解,認死理,不愿麻煩人。于是,我就留下來陪他說話,我告訴他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什么也不去想。他說:“日子過一天賺一天,閻王不收我,我還要多活幾天哩!”他性格很開朗,心態很好。
月亮又大又圓,月色很好,灑在將軍寺村的上空,白花花的,整個村子安靜下來。二爺說起以前的事,就停不下來。我慢慢明白,上了年紀的人不是在乎你與他交流什么,你只需要認真聽就是了,他需要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和陪伴者。他講我小時候的事,說有一次我偷鄰居家的雞蛋,二爺當著我爸爸的面打了我,從此我再也沒有偷過東西,我聽得很認真。
回家的時候快半夜了,將軍寺村“睡著”了,偶爾能聽到河水流動的聲音。我從村東頭往村西頭走,遠遠就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他頭上戴了頂怪怪的帽子,只顧低著頭,懷里揣著什么東西。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加快腳步就不見了。我差點兒喊出聲來,但他走路很快,一晃兒就過去了。這人在外面溜達什么呢?
我回到家的時候妻子和兒子已經睡熟好久了。白天強強的事在我心里形成了個疙瘩,我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差點兒把孩子弄醒。
如果沒記錯,我和強強應該是同一年出生的人,生肖都屬鼠,按月份我比他大一個月。那時候,我們兩家離得近,我倆經常在一起玩。上小學時,他總到我家喊我,大多情況下我們一起去學校,然后一起回家。他特別愛動,屁股上像扎了釘子一樣,在課堂上坐不了三分鐘準要出去跑著玩,我一直認為他有多動癥。上課老師經常批評他,這家伙臉皮也厚,一只耳朵聽一只耳朵冒,從來不知道生氣。
強強的調皮是出了名的,學習成績也一般。他愛欺負人,不過他不欺負我,相反,有時候誰欺負了我,他還經常出手幫助我。那時,他沒少做壞事,誰家的院子里沒人,他跳到院子里拉屎撒尿;看誰家的西瓜好,他把瓜秧子掰掉;誰家的紅薯好,把紅薯秧子連根拔起燒著吃;有時見了誰家的麥秸垛,沒事就點起一把火,他在遠處看火光沖天,害得人家沒柴燒,一冬天牲口沒草料吃……為這些事,將軍寺村的人沒少找他家長。
一直到小學畢業,我們都在將軍寺村上學,強強成績基本上都是班級后幾名。上初中時,爸爸托人讓我去縣城上學,他家里的條件不錯,也想托我爸爸給辦進縣城的學校。爸爸還費了很大勁兒才把強強安排進去,可他依然不學好,還學會了抽煙、喝酒、玩游戲,總逃課,有時打架惹事。寫作業時,他總會找到我,抄我的作業。班主任想讓學校開除他,可他爹一次次硬著頭皮去道歉。初三那年,學校建新教學樓,強強翻墻時摔折了大腿,學校把他開除了。強強傷好后,他爹揍了他一頓。
后來我上了高中,又順利考上了大學,見他的機會也少了。放假回家時,有時見他在村里瞎忙活,也沒有個正經活兒。
不上學就做生意吧,人不能老閑著。他爹先是給強強承包了村里的魚塘,可是強強干了沒有一個月,魚就死了一大半。后來,他爹又讓他販賣化肥,農村用化肥的多,生意倒也不錯,可這小子從不記賬,到最后稀里糊涂賠了個干凈。他還賣過番茄、黃瓜等蔬菜,也都是賺少賠多,干啥也不行。但坦白地說,那時候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偷過誰家的東西。
我大學畢業考上了研究生,后來找到工作留在了縣城,再后來結婚有了孩子,回家少了,強強的消息知道的也少了,而且多是聽爸爸媽媽說的。媽媽說,他家里正在蓋小樓,要給他張羅娶媳婦。要不是他爹出事,他娘跟別人跑了,估計他早就結婚了,將軍寺村大多數人家都是瓦房,他家是村里第一家蓋小樓的。遺憾的是他爹出事了,小樓只蓋了一層半,就那樣放著了。
直到現在,他家的樓依然在風雨中屹立著,一直沒有完工。強強娶媳婦的事就這樣成了泡影,這不能不說成了一件遺憾的事。
三
天亮了,我起床,在老家,我會早早地自然醒。我發現爸爸又在雞窩旁邊,他撒了一把糧食,老母雞站起身來,搖身子撲棱著翅膀,邁起腳步,低著頭就開始啄食了。我不知道老母雞抱窩時還要吃東西,以為它一直臥在那里直到孵出小雞呢。雞蛋簇擁在一起,鮮亮鮮亮的。媽媽也走過來說:“小雞這幾天就要出殼了,終于到頭了!”我想,小雞出生時應該是什么樣子呢?那么厚的殼小雞如何破殼呢?老母雞會先幫哪一只小雞呢?小雞會走路嗎?能叫出聲嗎?一系列問號在我的腦海里出現。
朝陽慢慢爬起來,魚肚白慢慢消失,將軍寺村從安靜中蘇醒過來,太陽逐漸變大變紅。我們去鎮上趕集,爸爸買了本如何孵化小雞的書。爸爸堅持活到老,學到老,這是他當老師養成的好習慣。大街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一群人的后面,他將手伸向一個人的衣兜中,速度很快地把手機偷出來,然后藏在懷里,低著頭匆匆離開。那個人是強強。我想喊,又怕傷了他的面子。我的內心很不舒服。小時候,我和強強最討厭有人偷東西。我沒想到強強會干這種事,他竟然成了小偷。
回到家都快晌午了,村里傳過來一陣叫罵聲:“哪個鱉孫偷的?你不得好死!”
爸爸說:“平日里李大娘很少罵人,對人也和氣,跟大家相處得都很融洽,這是怎么了?”
媽媽告訴我:“這都罵了半天了,李大娘的錢夜里被偷了。”將軍寺村不大,從村東頭到村西頭,一有事兒風一吹就到了。昨天夜里,李大娘小賣部里的錢被偷了,有好幾百塊錢呢。村子里的人猜測到底是誰偷的錢,大家紛紛議論,很熱鬧。
“報警不就行了嗎?讓警察來破案。”
有人報了警,警察詢問了一些情況,又在現場發現了幾根黃頭發,拍了幾張地上留下的鞋印照片,還從現場提取了指紋。
晚上,家里突然停電了,天不太黑,有月光,但沒電做啥事都不方便。別人家都有電,應該是家里的線路出了問題。爸爸找了半天,東看看西瞧瞧,也沒有找到原因。爸爸站在院子里和媽媽說:“人家有電,咱家怎么沒電?也沒查出毛病啊!”
這時候外面有人大聲問:“叔,家里沒電了?我來看看吧!”那人說著進來了。來人是強強,穿著牛仔褲。我站在堂屋門口,我向他笑笑,算打招呼。他很自信:“這不是個啥事兒,我來幫你!”電閘很高,他伸了伸手,夠不到,就直接把兩個板凳疊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咋弄的,很快就通電了,燈亮了!
“你在哪發財啊?”我走上前主動找話說,多少也得盡點兒地主之誼。
“我在縣城,有時間去找我玩!”他昂著頭,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我看見他的頭發黃黃的。
我笑著說:“以后再去城里找我啊,咱們弟兄倆坐坐!”
“我經常去縣城月亮神KTV,你知道吧?我好幾個朋友在那里!還有紅房子酒店,縣城廣場附近,天下第一樓,在南關小樹林……”他說的地方都是縣里的高檔娛樂場所,他對這些地方怎么這么熟呢?
老母雞在雞窩里動了動,“咕咕”地叫,可能電燈的光線刺激了它。強強修好了電,爸爸很開心,對他說:“今兒別走了,一起喝茶吧!”強強嘴里叼著一根煙,手插在褲兜里,吐著煙圈。
“喝茶”就是吃晚飯的意思。爸爸當時可能隨口一說,但強強不把自己當外人,沒有一點兒客氣,說:“好啊!”
那天的飯菜還算豐盛,爸爸從桌子底下拿出半瓶酒,說:“強強,今兒咱爺倆暈幾個!”強強接過酒,手拿著酒瓶看了看:“52度的,差不多,來來來!”他自己倒上,一仰頭,一杯酒沒了。喝酒時,我沒話找話,就問強強:“你有什么打算啊?”我想關心一下他。
“過一天是一天!現在干啥都累,不得勁兒,沒有自由自在舒服!”他遞給我爸爸一根煙,自己又點燃了一根煙。這家伙抽的煙都是二十多塊錢一盒的,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弄的錢!我回家準備見村里人用的煙都不好意思掏出來。
爸爸勸他:“別到處亂跑了,也該成個家了!”我知道直到現在強強還沒有成家,沒有人給他提媒。如果他父母還在,肯定不會這樣的,他大伯雖然操著心,但沒用,所以直到現在他仍然一個人,吃了上頓沒下頓。
“一成家就拴住自己了,有人管不如自己一個人,多瀟灑!”強強喝完了酒,像在自家一樣,也不客氣,又給自己倒上,仰頭又是一杯。“你這樣就好嗎?像被人家拴在褲腰帶上,有啥意思?”他似乎在嘲笑我。我笑了,這家伙說話也夠狠毒的。
老母雞在雞窩里“咕咕”地叫。強強扭頭看了一眼,然后不屑地說:“這年頭誰還好這個?想吃雞蛋隨便花點兒錢就能買上一筐了!”
爸爸沒說啥,只是盯著雞窩,一動不動。老母雞不時翻動著身體,它身子下面壓著十幾個雞蛋,再過幾天就出殼了。
我們一起吃著飯,我感覺我們之間很陌生,吃飯成了一個任務,我渾身不自在,怕冷落了他,還得找話說,卻很少能找到共同語言。他現在只關心如何享受生活,如何玩得開心。我試著勸他幾次,讓他認清自己的位置,但他一點兒也沒有聽進去。爸爸應該早就了解他的情況,除了搖頭就是嘆息,估計爸爸之前也沒少勸他,沒什么用。
強強回去時都半夜了,他醉醺醺搖晃著,回到他那個未蓋好的樓里。那個新樓連窗戶都沒裝,做飯的鍋也沒有,他從來不做飯,我不知道他如何在那個地方生活。他真像看上去那樣快樂,那樣瀟灑嗎?我不信。
四
回城沒兩天,媽媽給我打電話:“你知道是誰偷的錢嗎?”我心里早就有不祥的預感。媽媽沒等我回答接著說:“唉,真沒想到是強強!這輩子他算完了,可憐人。”
聽媽媽說,警察再次來到村子時,警車的笛聲一直響個不停,直接把強強抓走了,警察從他未裝修的房子里搜出一沓錢交給了李大娘。李大娘說,就是她的錢。
大家圍著看熱鬧。爸爸對警察說:“警察同志,這里面是不是有誤會,不要抓他,他還沒結婚呢,以后他咋有臉活啊?”強強依然高昂著頭,滿不在乎的樣子。爸爸攔著不讓警察走,警察說:“你再攔就是妨礙公務了。”警車把強強帶走了,村里人沒散,還在談論著。
我陪爸爸去看守所看強強,望著強強,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強強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這么好的年齡,卻要在這里度過,他想要的所謂的自由再也沒有了,現在,說啥都晚了。
爸爸說話很慎重,怕傷了強強的心,他輕輕地說:“你看你,這孩子!咋這么傻,不聽話呢?”
強強低著頭不說話,不停地搓手,但看得出他內心充滿了傷感,或者后悔、自責。后來他說了一句話:“叔叔,你家的老母雞孵出小雞沒有?”
爸爸沒想到強強這么問,他說:“誰知道什么時候出殼呢?從選雞蛋、孵雞蛋、出蛋殼,要不少工夫哩!可最后,誰知道能不能成小雞呢?難著呢!”
爸爸擠出了笑容說:“不過也快了,估計這兩天就出殼了!”
強強聽得很仔細,嘴角微微一笑,對爸爸說:“叔叔,我想看看那些小雞,想替你喂喂他們!”他說著忙轉過身子,沒走,而是捂住了臉。強強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的不安和眼淚。
過了兩天,我在縣城的家里正與兒子玩,媽媽打來電話,說:“小雞孵出來了,像個絨球一樣,老母雞叫得歡,你爸可高興了。”
爸爸接過電話,他帶著遺憾說:“只是有一個雞蛋晃蛋了,看錯眼浪費了,怪可惜的。這雞蛋還真要提前好好選。”
這確實怪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