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業芬
2022年夏天,合肥地區經歷著10年來最熱的炙烤,天地間好像扣著一只巨大的蒸籠。7月26日下午四點多,一位50多歲的女同志騎著電瓶車來到店埠鎮西山驛社區的田地里,蹲在水稻田邊,瞅瞅這塊稻田,摸摸那片稻秧。那小心仔細的樣子,仿佛在照看襁褓中的嬰兒。盡管帶著草帽,她的臉還是被暑氣熏得紅通通的,一串串汗珠順著臉頰流下來。一位村民開車路過,發現了她,把頭探出車窗外朝她喊:“劉站長,又下田啦,天這么熱別中暑了,到我家歇歇,喝口水吧。”劉站長一邊擦汗一邊回答:“謝謝您啊,李大哥,我帶水了。”說話間笑著拍拍背在身上的水壺,繼續蹲下身子邊察看邊拍照。正是水稻成長關鍵期,又遇到出奇的高溫和干旱,她哪里肯錯過現場調研?接連幾天冒著酷暑觀察苗情長勢,她中暑了,差點暈倒在稻田里。
這位“不聽勸”的劉站長就是肥東縣農業技術綜合服務中心店埠區域站(以下簡稱店埠站)站長劉霞。她總像一只勤勞的小蜜蜂,三十多年來,一直忙碌在田間地頭,推廣新品種、新技術,為農作物問診把脈,為農民增產增收、脫貧致富支招。她用腳步丈量大地,用汗水澆灌莊稼,把青春奉獻給基層農技推廣事業,先后獲得“安徽省農民滿意農技員”、“安徽省五一勞動獎章”、農業部“農業技術推廣貢獻獎”、中央文明辦“敬業奉獻”類“中國好人”等榮譽,并當選為安徽省第十次黨代會代表。
一位女同志扎根基層,在農技戰線上一干就是30多年,不但不常見,而且少之又少。工作了大半輩子,劉霞竟然沒遇到一位女同事。想想也是,農技員直接面對“三農”,說白了就是整天和泥土莊稼甚至農藥化肥打交道,一個女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學校跳出農門,誰還愿意像農民一樣日曬雨淋,一身泥、一身汗呢?
然而,劉霞堅定地說:“我愿意!”
站里來了個“馬尾辮”
1989年8月,夏日的陽光熾烈地照耀在江淮分水嶺上的肥東大地,把全部熱情灑遍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在太陽的萬丈金光中,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大眼睛姑娘,手上拎滿大包小包,身后還背著一個大包裹,來到了離縣城60多里路的白龍區農技站。她放下行李,來不及擦汗,已被站里的工作人員和家屬們里三層外三層包圍了,他們一半是興奮,一半是稀奇,因為一個年輕女孩子到農技站工作實在是很少見。
劉霞細挑個子,皮膚白皙,扎著個馬尾,一副清清秀秀的樣兒。可畢竟是剛出校門,這與農村、土地、農民打交道的事,她一個女孩子能做好嗎?站里人高興歸高興,心中多多少少還是生出一絲疑慮:“一個才畢業的小姑娘,細皮嫩肉的,到農技站能干什么?”站里的家屬們開始竊竊私語。
劉霞從大家的眼神里讀出懷疑和擔憂,她落落大方地對站長說:“站長,有什么事,您盡管吩咐,別看我是女孩子,別人做的事,我照樣能做。”站長知道她說的“別人”是指站里的男同志,看來這個姑娘不嬌氣,有一股不服輸的倔勁。站長贊許地點點頭,說:“你先在站里賣農資,熟悉熟悉銷售業務。咱農技站推廣和經營兩條腿走路,我們30%工資都要靠經營來解決。”站長強調經營的重要性,似乎怕她不答應干銷售。說句實話,劉霞接到這項工作安排,內心確實涌出些許失望。她學了三年農業技術,就是想在科學種田、科技增產增收上大顯身手,沒想到卻在農技站賣種子、化肥、農藥。
“既然這也是農技站的主業之一,那就好好干吧。”劉霞這樣安慰自己,并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劉霞發現經營的活,對女孩子來說還真不好干。不像百貨商店的營業員,出售小百貨、收收錢那么輕松,這里種子、化肥等農資都是大塊頭的,一袋足足百把斤,就算小袋包裝也有大幾十斤。不過,這些重量沒有壓垮劉霞,貨進回來時,她和男同事一樣,毫不猶豫地擼起衣袖,手搬肩扛下貨;銷售農資時,她主動出手幫襯著農民搬運上車。她常和男同志一道送貨下鄉,肩扛著一包重達100斤的化肥直接送到農民家中。
站長對她說:“小劉,你一個女孩子,拿拿種子農藥什么的,扛化肥這樣的重活,就讓給男同志吧。”
“沒事,我從小在家就幫媽媽干農活,沒那么嬌氣!”劉霞笑呵呵地對站長說。
站長十分高興,說:“做農技工作,不嬌氣,好啊!明天就和大家一起下鄉,去田里積累實戰經驗。”
在田野里與莊稼親密接觸,讓劉霞想到了小時候與母親在地里做農活的情景,感到分外親切。每次在莊稼地里推廣新品種、新技術,做病蟲調查和防治指導,她都興致很高。她喜歡與農民攀談,總有問不完的問題和說不完的話。
白龍區下轄七個鄉,最遠的離農技站20多里路,多是土公路,最好的也就是砂石路,搭乘的交通工具是機動三輪車。車棚里架起兩塊木板就是座椅,木板坐滿了,另外加小板凳,路況不好,一不小心,身體就脫離木板或者板凳,一屁股跌坐在車廂里。一般旅客坐在上面,走十幾二十里路渾身骨頭都顛散了架,何況在田間奔波忙碌一天的農技員?每次下鄉回到站里劉霞都感到渾身酸痛,她多想躺下放松放松筋骨,但立即又告誡自己,必須趁熱打鐵把白天工作中學到的經驗和遇到的問題全部梳理出來。白熾燈下,劉霞一筆一劃整理著當天的工作日志,哪里稻田需要防倒伏,哪里水稻需要防霉變、防稻飛虱,哪里的花生需要控制施肥防止燒根……她一一記錄下來。
“小姑娘”也能種好地
“小霞啊,你曬黑了,手上都起繭子了。”母親拉著劉霞的手,臉上寫滿心疼。父親說:“只要你愿意,現在回縣城上班還來得及。”別人家孩子學校出來留在城里,女兒卻去了偏遠鄉村,父親心里實在放不下也很不甘,一再勸她到城里工廠上班,人不累工資還高。現在父親又舊事重提,希望她回心轉意。劉霞還是執拗地說:“爸,我是學農的,只有在農村才能有用武之地啊!”
劉霞想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在廣袤的農村大地上大顯身手,大干一番。然而現實情況是站里除了她,清一色全是大老爺們。從沒見過女農技員的農民們,根本不相信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姑娘能把地種好。于是,她說她的新技術,鄉親們依然外甥打燈籠——照舊,沒一個愿意嘗試。
那時候正是雜交稻推廣的關鍵時期,大多數農民根本不相信一個窩凼里只栽一棵秧苗反而能增加收成。他們說:“我們栽一把秧長出來的稻子還沒多少呢,栽一根能管什么用?”
也難怪,他們有的種了一輩子地,突然換新品種、改變栽插方式,當然不能接受!與其跟他們爭辯,還不如做給他們看,推廣新品種、新技術靠的不是嘴上功夫。劉霞打定主意,決定用實際行動證明“小姑娘”也能種好地。說干就干,劉霞和同事們投入到雜交稻試種推廣工作中。也不知怎的,一看到田崗里一片蔥蘢,劉霞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她要讓這些活鮮鮮的禾苗檢驗她所學的知識。就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一頭扎進田野,再也不能自拔。
“一個才出校門的小丫頭也會種地?你看看她栽的秧苗稀稀拉拉的,不曉得到時候能結幾粒稻子?”周邊的百姓們投來一片懷疑的目光。一位好心的大娘領她到自己田里觀摩,說:“姑娘,我做了大半輩子田,秧可不是你這么栽的,你看我是一把一把栽的,你這一根一根栽哪行啊!”她笑著感謝大娘的好意,說:“大娘,我種的是雜交水稻,用的種子少,收的稻子多呢。”大娘半信半疑地說:“你用了多少種子?”劉霞說:“3斤。”大娘說:“這點種子,怪不得只發這么點秧,我一畝地用了20斤種子呢!”一邊說一邊搖著頭走了。
這是劉霞第一次真槍實彈地種植雜交稻,而且只許成功不能失敗。泡種、育秧、栽插、除草、施肥、防蟲……為了確保實驗示范數據真實準確,無論烈日炙烤還是風雨襲擾,劉霞堅持蹲守田邊,觀察長勢、記錄數據,從不錯過任何一個關鍵環節和關鍵要點。大半年下來,劉霞原本白皙的臉上好似敷了一層黃褐色的醬,光滑纖細的雙手也布滿老繭。劉霞不在乎這些,反而很高興——因為她的試驗田豐收了!她種的雜交水稻,穗大、籽粒飽滿,算下來,一畝地比普通水稻多收200多斤。
鄉親們都很服氣地說:“沒想到這姑娘種地還是把好手啊!”第二年他們爭相試種雜交水稻,獲得了大豐收,個個臉都笑得像盛開的向日葵。那位好心的大娘緊抓住劉霞的手不放,激動地說:“姑娘,沒有你,我家今年真是沒法子娶媳婦,這下有錢辦喜事啰!”
鄉親們臉上盛放的葵花好似一顆顆太陽,溫暖著劉霞的心,讓她感到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也更加堅定了她在農技崗位上走下去的信心。
初心不改“女漢子”
還是小孩子時,劉霞就暗下決心:長大了幫母親種地,減輕家里負擔。那時候父親在城里企業上班,她打小就目睹母親一個人在家種地,起早貪黑披星戴月,父親下班后,也急匆匆趕回來幫忙。盡管父母如此辛苦,一年到頭從地里也摳不出幾個錢,僅夠家人糊口。要不是父親的工資,她們兄弟姐妹的學費都交不起。這種狀況激起了小姑娘不服輸的倔勁兒,最初的那個愿望越來越強烈,初中畢業后,她毫不猶豫地填報了農校,立志改變落后的農業生產面貌。
走上農技工作崗位后,劉霞滿腔熱血要大干一番,所以干起活來從不顧惜自己身體,無論什么苦活、累活、臟活,都搶著干,絲毫不輸男同志,甚至比男同志還賣力。一袋沉甸甸的油菜籽她扛得,一擔一百多斤的水肥她挑得,烈日下曬得,冷風中凍得。同事們都欽佩地喊她“女漢子”。她頗為不好意思地說:“不知為什么,一干起活來我就忘了自己是個女人。”大家打趣道:“你哪是忘了自己是個女人,壓根就忘了自己是個血肉之軀!”確實,劉霞就像一臺滿負荷運轉的機器,每年200多天奔波在田間地頭,寒來暑往風雨無阻,不論雙休日還是節假日,只要農民需要,哪怕是一個電話或者一條短信,她都第一時間奔赴現場問診、把脈、支招。
然而,她畢竟不是鐵打的。1991年的某天,她感到全身無力、頭暈、厭食、惡心。到醫院一查,得了乙肝。醫生警告她說:“你得這病完全是因為你的職業,天天吸著化肥和有機磷農藥的氣味,才導致免疫力急劇下降。年紀輕輕的,可不能把身體搞垮了,還是換個職業吧。”家里人也苦口婆心勸她不要再干農技員了。劉霞態度很堅決,脫口而出:“現在農技推廣工作正缺人,我哪能離開?”
1992年撤區并鄉,劉霞來到三十埠鄉農技站工作。站里還是就她一位女同志,她依然是那個不輕易服軟的“女漢子”。鄉領導看她做事認真負責,就讓她兼擔婦聯工作。劉霞不僅農技工作干得好,婦聯工作也做得有聲有色。鄉領導覺得這樣一位有學歷、有能力的女同志,長期奮戰在田間地頭,整天同農藥化肥打交道,的確太辛苦,也有些屈才了,就勸她轉到行政崗位。沒想到,劉霞婉言謝絕了。親戚朋友都很不理解,說人家頭削尖了想往行政崗位上轉,你卻不干,到底怎么想的?許多好心人背地里建議她抓住這次機遇,轉到行政崗位上。然而,劉霞還是那句話:“我學的就是這個專業,我們縣缺農技人員,我不能離開這個崗位。”
實話說,面對相較輕松的行政工作和更高的職務,劉霞何嘗沒有一點猶豫。可是,當她看到鄉親們因為成本節約、產量提高而滿心歡喜,對農技推廣人員滿懷感激時,她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從事的這份工作是非常有意義的。
1996年,因機構改革,工作出色的劉霞被調到店埠農技推廣區域中心站工作,站里仍然就她一位女同志。這個站服務的轄區廣、農田多、任務重。第二年她和同事們就經歷了一場重大考驗。1997年8月,經肥東縣植保部門預測,即將發生一場嚴重的稻飛虱災情,如不及時防治,水稻將顆粒無收。劉霞和同事們緊急投入到與蟲災的大戰中。可是防蟲防災的物資嚴重短缺!劉霞立即帶著同事到外地調配物資,他們幾天幾夜沒合眼,終于籌集到所需物資。返程的路上滿臉疲憊的他們都開心地笑起來。在與蟲口搶糧的戰斗中,有細心的同事發現劉霞明顯消瘦了,而且臉色蒼白,說話氣喘,勸她去醫院檢查。她裝作十分輕松的樣子,笑著說:“沒事,可能是這幾天沒休息好。”話剛說完,一陣胸悶氣短,只覺四肢無力,眼前一黑,暈倒在田里。
原來她得了急性胸膜炎,且胸腔伴有3800多毫升的積液,醫生說如果再不救治,后果不堪設想。劉霞躺在病床上,心里還想著蟲情防治,每天輸液一結束,她就央求同事:“送我到田里看看吧,也不知水稻怎么樣了。”
“你現在身體這么虛弱,可不能去!”
“災情不等人啊,待在醫院我也休息不安,你們就讓我去吧!”
大家拗不過她,只得送她到防蟲一線。在劉霞和同事們的共同努力下,這場人蟲大戰最終以人的完勝宣告成功。看著豐收在望的莊稼,劉霞露出滿意的笑容。從此劉霞在“女漢子”之外又得了一個“拼命三郎”的稱號。
“拼命三郎”也流淚
每年高考放榜的日子,劉霞心里就隱隱作痛,眼里也涌動著淚水。如果兒子在身邊,她就忍不住說:“兒子,媽媽對不住你啊!”每當她這樣祥林嫂似的念叨著,兒子總是安慰她:“您是我心目中最好最棒的媽媽!”劉霞知道自己根本不配這兩個“最”字,她在心底一遍遍懺悔:“這是個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可作為母親,我真的很對不起他!”
由于工作忙,沒時間照顧孩子,兒子7個月就被丟在農村,由爺爺奶奶照管。兒子體弱,經常感冒發燒,一生病就被帶到附近的小診所打針。給孩子打針的是位戴眼鏡的醫生,導致孩子那幾年一看到戴眼鏡的男人就哇哇大哭。那時候農村醫療條件差,由于用藥不當,造成孩子聽力受損。劉霞愧悔不已,把孩子接到城里上幼兒園。雖然孩子和自己住在一起,但她還是沒有時間照看,仍然靠老人接送。1999年春天,兒子突患急性闌尾炎,疼得滿地打滾,此時她正在離家10公里外的馬廠村組織召開水稻旱育秧現場會,對此毫不知情。會后得知孩子已被送到醫院,她風塵仆仆趕去,手術室外70多歲的公公正在焦急地守候。她隔著透明玻璃門朝里張望,仿佛看到兒子小小的蜷縮著的身體,眼淚撲簌簌落下來,不知不覺打濕了衣襟。
劉霞和愛人都是農技工作者,農忙時節,倆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接送孩子,兒子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上下學就是自己來回。劉霞說:“他小小年紀就知道自己照顧自己,虛歲七歲時已經學會煮飯。”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愛人不在家,她很晚才回來,還沒進門,就聽到兒子趴在窗子上,探出小腦袋興奮地朝她喊:“媽媽,媽媽,飯燒好了,您有飯吃了!”她心頭一熱,隨即眼眶濕潤了,一個七歲的孩子,沒得到父母的照顧,反倒照顧起大人!
孩子聽力不濟,但是很乖,學習也很刻苦,2010 年中考成績優異,超出肥東一中錄取分數線。考慮到工作忙,照顧不到孩子,劉霞說服愛人把孩子放到熟人所在的學校。孩子個子高,坐在后排,根本聽不見老師講課,她就給兒子買了一個助聽器,但是一戴上,耳朵里就轟隆隆、呼啦啦各種怪響,反而更聽不清。孩子經常聽不到老師講什么,成績越來越差,高考成績一落千丈。看到原來成績不如兒子的小孩上了肥東一中,考取好大學,劉霞就忍不住自責:“是我耽誤了孩子,我不是個好媽媽!”盡管后來孩子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公務員,劉霞依然不肯原諒自己,一說起這事,立即就紅了眼圈。
還有一回干活時,劉霞突然繃不住,淚流滿面。她可是“女漢子”“拼命三郎”,再苦再累都不怕,怎么會在干活時流淚呢?原來她是急的。
2020年10月中旬,水稻收割后,劉霞和同事們馬不停蹄在田里做油菜、小麥土肥試驗前期準備工作。天空剛剛泛白,他們就開始設置試驗田,拉線、插簽、畫格子、做埂……剛剛經歷一場秋雨,田里土壤潮濕而黏稠,一腳下去膠鞋就陷進爛泥拔不出來,他們索性赤腳下田。劉霞第一個卷起褲腿下到田里,腳觸碰到冰涼的泥土那一剎,不覺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腸胃一陣痙攣,腹部隱隱作痛。自從患上腸炎,只要受涼就容易拉肚子,她知道情況不妙,趕緊掏出隨身攜帶的腸炎藥和著吐沫吞下去。她和同事們一個個褲管卷到膝蓋,在爛泥里吃力地走動,從早晨五點多一直忙到中午十二點多,終于按照需要畫好格子。此時,劉霞又冷又累又餓,膝關節陣陣酸痛,畢竟身體還沒康復,在爛泥地里跋涉7個小時,她覺得雙腿異常沉重,幾乎爬不上田埂。而他們還有一項開溝的工作要做,準備吃過飯接著干。這時候,一位好心的農民大哥說:“你們忙到現在都累了,手工開溝太慢,我用耕田機幫你們開吧。”說話間耕田機已經突突突開進田里,很快從田埂邊上開出一條溝來。劉霞和同事們非常高興,連聲致謝。
劉霞和同事們吃過午飯匆匆返回,看到開過溝的田時,全都傻了眼。溝是開出來了,但此前用白灰畫好的格子全被破壞了。原因是田里土壤潮濕軟爛,耕田機開溝時攪動相連的土壤統統變了形。看著忙活大半天的成果毀了,劉霞急得眼淚嘩嘩地流下來,責怪自己沒有考慮周全,害得大伙又要重頭再來。更要命的是連續陰雨已經耽誤了農時,好不容易等來晴天趕進度,沒想到又要延誤半天。農時不等人啊!劉霞這邊抹著眼淚,那邊褲腿一卷,又下到田里干起來。
敬業奉獻“好站長”
打開網絡輸入“肥東劉霞”幾個字,劉霞扎根基層推廣農業技術助農增產增收的事跡便紛紛跳出來刷屏。其中《農民日報》一則題為《冒雪奔波忙重建——記肥東縣店埠農技站站長劉霞》的報道格外引人注目。那是2008年元月份,江淮大地普降暴雪,十幾天的連續降雪,使得肥東縣境內的交通幾乎中斷。劉霞冒雪步行十多公里,帶領技術人員深入到西山驛、牌坊等蔬菜大棚種植基地,指導菜農恢復生產。她還多次深入到各家各戶,查看險情、了解情況,前后共走訪慰問了40余戶群眾,還用自己的工資給特困農戶送上一份份愛心,讓他們在大災后能夠過上溫暖的春節。春節過后,天氣轉晴,冰雪剛剛融化,劉霞又投身到小麥、油菜等作物的田間管理和災后重建中。她深入轄區內田間地頭,仔細調查不同作物受凍情況,劃分級別一一記錄在冊,編印《雪后小麥油菜田間管理技術》手冊分發到受災農戶手中,根據受災級別分類指導,幫助農戶做好雪后抗災工作。對于未及時除雪造成坍塌的蔬菜大棚,指導菜農重新整建,并根據季節指導他們及時下種,把損失降低到最小程度。看著劉霞在風雪中奔波,農民群眾忍不住連聲說:“多好的站長啊,把咱們農民看得跟自己親人一樣!”
劉霞明白:鄉村要振興、農業要發展,就離不開科技興農。為了提高自身業務知識水平和為農服務技能,劉霞不斷自我加壓,利用業余時間參加安徽農業大學大專班和本科班進修。學到的新知識、新技術如果要變成農民的糧倉和錢袋子,必須實打實地在土地上做試驗示范。于是劉霞開啟了自我挑戰模式,2012—2013年,她不顧身體多病,主動請纓承擔全國基層農技推廣補助項目試驗示范基地建設任務。有人勸她:“你身體不好,孩子又在讀高中,何必這樣苦自己呢?”她說:“不苦,我們干農技工作的,總要為農民做點事情。”從此,店埠鎮群力村200多畝試驗示范基地就成了她的“家”,除了晚上回去休息短短六七個小時,一天中的其他時間全部投入“稻—油”兩季作物輪作試驗示范中。從測土、配方、施肥到選種、育苗、栽插,再到田間管護,她一步一步詳細講解精準示范。大伙兒編了個順口溜:“劉站劉站,講給農民聽,做給農民看,帶著農民一起干。”劉霞說:“新技術推廣,就要讓農民看得見、摸得著。”她帶領站員們每年展示油菜、水稻新品種近40個,推廣實用技術20多項,完成各類試驗示范近25項,開展培訓觀摩活動10多場次,構建起“農技站+試驗示范基地+農戶”推廣模式。劉霞的團隊帶動周邊農民廣泛種植新品種、使用新技術,實現大幅增產增收。
2012年冬天,中心站大門口張貼著一張感謝信:“感謝劉霞同志,因為你的指導和服務,使我們接受到前所未有的技術,在今年災害天氣的情況下,我們種的水稻還獲得了豐收。”讀著結對幫扶的聯系示范戶寫來的信,劉霞心里暖流涌動,眼中泛起幸福的淚花,她想這種感覺恐怕就是累并快樂著。
“農技站+試驗示范基地+農戶”推廣模式成了店埠站的金字招牌,2015年,店埠站被國家農技推廣中心認定為“全國五星鄉鎮農技推廣機構(種植業)”。2016年6月,農業部全國農技推廣體系建設工作會在安徽召開,店埠站作為合肥地區唯一一個觀摩點,迎來全國多個省份農業部門領導和專家現場觀摩、交流。
這些光輝的成績背后,劉霞付出了多少辛勞和心酸,恐怕只有她和她的家人最清楚。有一回栽秧栽到田中間,內急難耐,她四下看看一馬平川,哪里有可以方便的地方?當時正在田中央也不好放下手里的活跟周邊的男同事們直說,劉霞只好憋著。一直栽到田邊角,實在憋不住了,她才不好意思地說上田埂有點事,一路小跑到遠處的農戶家上茅房。這以后,只要下田干活的早晨,劉霞從來不敢吃稀飯,也不敢喝水。每個月的特殊日子也是她最頭疼的時候,時間長了不上廁所,漏到衣服上是最要命的尷尬事。為了避免難堪,劉霞戴上成人尿不濕,一片能管大半天。
因為長期奮戰在農技推廣最前沿,超負荷勞動,飲食不規律,反流性食管炎、腸炎、關節炎等多種慢性病纏上了劉霞。同事們勸她注意休息,保養好身體,她粲然一笑說:“小毛病,不礙事。”仍然事事沖在最前面。2019年下半年,劉霞經常出現胸悶、胸痛、咳嗽等癥狀,終于支撐不住躺倒在病床上,經診斷,不幸罹患肺癌。同年11月,劉霞被推進了手術室,丈夫和兒子一人拉著她一只手,說:“一定要好好的出來。”她微微一笑,反過來安慰他們:“必須好好的,站里還有好多事要做呢!”父子倆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搖頭嘆息。本想讓她就此好好養息身體,沒想到她還想著農技站里的工作。術后兩個多月,新冠肺炎暴發,她不顧家人反對,返回工作崗位,投入到疫情防控工作和春季農技推廣服務中。起初不能去現場,她就安排輪流值班值守,通過微信、QQ、電話等形式開展線上咨詢,及時解決農戶遇到的各種難題;疫情好轉后,她在做好個人防護的前提下,與站員們一起到田間實地指導,為春耕備耕、春季農業生產提供技術保障。愛人怕她身體吃不消,勸道:“你在家電話指導就行了,不一定非要去現場啊!”她調皮地回答:“毛主席教導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坐在家里指導,不是紙上談兵嗎!”愛人一聲長嘆,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只得依了她。
2020年的春天,雖然受到新冠肺炎影響,但劉霞和同事們卻比以往更加忙碌,因為這是他們做“水稻作物綠肥還田試驗”的第一年。為了減少化肥對土壤和農村生態環境的不良影響,保證糧食安全,劉霞積極探索農業綠色發展,在水稻種植中嘗試紫云英還田。她和同事們在4畝連片的水田里做試驗,為大面積推廣水稻作物綠肥還田提供科學依據。如今,這項工作已經連續做了三年。
“喂,劉站長,我的麥子這幾天出現了大面積條紋黃斑,您快來幫我看看吧!”2020年4月中旬的一天,劉霞上午下鄉指導,感到身體疲乏,午飯后正想休息一會,突然接到陂塘社區種植大戶殷光旭的求助電話。掛斷電話,劉霞立即騎上電動車奔向他家麥田。正是麥子抽穗期,應當蓬勃蔥蘢,而眼前的小葉面發黃、植株萎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可把殷光旭愁壞了。見到劉霞,他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說:“劉站長,您快看看,這麥子到底怎么了?”劉霞仔細查看病株狀況,說:“這是小麥梭條花葉病,現在用藥還來得及。”她指導殷光旭對癥下藥,幾天后,那些蔫頭耷腦的麥子全部來了精神,慢慢變綠,直至滿血復活!“1000多畝麥子啊,多虧了劉站長,不然我要損失20多萬元呢!”至今說起這件事,殷光旭還是忍不住道出滿心感激。
2020年夏季,一場特大洪災,給肥東農業生產帶來破壞性打擊。災情就是命令,劉霞帶領同事們積極捐款支援抗洪搶險,并以最快的速度深入一線開展防汛救災和災后恢復農業生產工作。此時劉霞術后不到10個月,身體還比較虛弱,下鄉技術指導服務時,實在累得不行,就坐在田埂上指導,往年她都是走進田里邊指導、邊帶著農民干。一位農民關心地說:“這么多年沒見過劉站長坐田埂,你這是真的累了,可不能再這樣拼命了!”劉霞莞爾一笑,擺擺手說:“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然而,手術后上班以來,劉霞從沒有像模像樣休息過,仍一如往常奔波在農技推廣第一線,與農時拼、與病蟲害拼、與每一個農業生產關鍵環節拼。
一顆紅心燦若霞
“劉站長,您現在名氣這么大,恐怕要升官了,以后還會指導我們科學種田嗎?”當劉霞獲得各種榮譽后,有農民朋友說出了心中的擔憂。在他們心中,劉霞就是他們種田的主心骨與定海神針。劉霞哈哈一笑說:“放心吧,離掉這個崗位,我什么也不會啊!”當記者采訪她時,她毫不隱瞞內心的真實想法:“我常常想,除了農業技術工作,我還會干什么呢?所以我很珍惜我的工作,我很熱愛我的崗位,在崗一天就踏實做好一天的事。”劉霞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獲得眾多榮譽,她沒有躺在功勞簿上享福;患上諸多疾病,她沒有就此甩手躺平。她還是那個劉霞,那個當初立志于改變農村面貌、幫助農民致富的劉霞。
近兩年劉霞格外忙碌,作為肥東縣勞模(工匠)愛心服務隊骨干成員,她不愿錯過任何一次工會組織的“跟著勞模去扶貧”活動。但凡有時間,她就穿上志愿服走進愛心服務隊,為困難群眾捐款捐物,進村入戶為農民送科技書刊、送科學生產技術,每到一戶她就留下個人聯系方式,隨時等候農民咨詢。
2021年冬天,種田大戶王軍民的油菜田里出現死苗現象,他第一反應就是向劉霞求助。他說:“只要我們種田遇到問題,一個電話過去,劉站長都是立馬幫助。”果然如王軍民所言,他打過求助電話不到半個小時,劉霞就趕到了他的油菜地。一番問診把脈后,劉霞指導他灌水、用藥。給莊稼和土地問診把脈支招,是劉霞的強項,每解決一個問題,她都有小小的成就感。正如她自己所說:“能為農民做一點事情,感覺自己還有存在的價值。”
回首三十三年來的工作,劉霞初心不改,無怨無悔。因為她的根深深地扎在泥土中,她深深地愛著農業技術推廣事業,深深地愛著廣袤的農村大地,深深地愛著淳樸的農民兄弟。她愿意窮畢生之力去改變農村面貌、促進農業增產農民增收——這是她的終生追求!
秉持著這樣一顆初心,在接踵而至的榮譽面前,劉霞異常清醒。她說:“我只是千千萬萬農技人中的普通一員,從事著自己應該做的工作,獲得這么多榮譽,并不是我做得有多好,而是黨和國家對‘三農工作的重視、對農技人員的關心和關愛!”
多么樸實的語言,多么赤誠的心!劉霞用三十多個春秋將自己變成一片美麗的云霞。這片云霞并非飄在遙遠天際,而是緊緊貼著廣袤大地,把燦爛的霞光灑在希望的田野上。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