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風雨也無晴

牛寒婷

對于白小川而言，語詞和意象的誘惑常常如塞壬之歌，令他創作的沖動不可遏止。于是，一個叫夏夢的女孩出現在他小說的世界里。夏夢的確像個夢，似乎和現實保持著距離，她模模糊糊，亦幻亦真，唯有秀麗可人的背影清晰可辨。在小說里，夏夢最后的離去讓“我”唏噓惆悵，“我”想起了她說過“蘇軾野心大，拋卻身外事，肯將自己隱入塵煙”的那些話，她就是帶著這份詩人的豁達離去的嗎？夏夢生日那晚，“我”曾跟她聊起小時候的游戲“勒皮狗”，游戲的道具是伴隨秋風零落的樹葉，“楊樹葉子輕飄飄地滑落，黃黃的，像燃燒的火，一片一片的輕舞飛揚，短暫的一生隱入塵煙，似有不舍……”選擇了棄“我”而去的夏夢，也會依依不舍嗎？

隱沒于茫茫人海中的夏夢，是白小川短篇新作《就這么回事》中的女主人公，也是故事里結局勞燕紛飛的三角戀愛中的一角。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三角戀愛難出新意，這樣的問題，肯定也曾深深困擾過故事制造者白小川。于是，在烹飪小說時，為愛情、為故事中的人物和三角關系盡可能地添油加醋，甚至是加入愛情之外的特殊作料，也就成了《就這么回事》能否奪人眼目的關鍵之點。在小說中，“我”和夏夢結緣于她供職的書店，與其他員工不同的是，她愛讀書，里爾克、茨維塔耶娃、蘇軾……她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漸漸地，“我”和夏夢就成了朋友，能一塊吃飯和談天說地，不過，雖然她喜歡“我”，她的與眾不同也吸引“我”，但“我”和她的關系始終若即若離。后來，夏夢離開書店去外企找到了新的工作，這讓“我”感到悵然若失。夏夢的再次出現，是為了請“我”幫她說和正鬧離婚的表哥表嫂。在與表哥表嫂的會面中，表嫂的女朋友鄭好現身，并隨后開始了對“我”的追求。一邊是喜愛詩書、矜持自重、溫柔善良的夏夢，一邊是漂亮性感、機靈狡黠、敢愛敢恨的鄭好，這讓“我”不由自主地走進了這場三人的愛情游戲。雖然鄭好姣好的面容和性感的身體很吸引“我”，但在心里，“我”卻愈發鐘情夏夢。心機頗深的鄭好利用“我”在賓館開會的機會設下陷阱，制造了“我”與她有私情的假象故意讓夏夢撞見。夏夢一氣之下選擇了消失，而“我”再也尋覓不到她的蹤影。在小說結尾，“我”想象著夏夢重新找回了有書讀的日子，想象著她實現了當教師的夢想，想象著她去探尋蘇大學士的足跡，與詩詞為伴……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在“我”與夏夢一次不無甜蜜的見面中，由她背出的蘇軾《定風波》中的詩句，一語成讖地道出了“我”和她的愛情結局。而這首《定風波》，亦是白小川為小說人物和整篇小說確定的基調。比如，女主人公夏夢就承載了小說意在鋪陳渲染的詩中意境。與霸道強勢的鄭好相比，夏夢是軟弱退讓的，她似乎注定了要成為愛情爭奪戰中的失敗者，即便是鄭好尚未出現的時候，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她也抱著一種風輕云淡的態度。看上去，她似乎“被動”地失去了愛情，可這一切，又何嘗不是出自她主動的選擇呢？在她表面的退卻和不爭里，潛藏著的是隨遇而安的灑脫、智慧和從容。

除夏夢外，小說對其他人物和線索的編織，也極力暗合著“也無風雨也無晴”的人生鏡像。“我”對夏夢的患得患失，對愛情經驗的后知后覺；夏夢的表哥和表嫂終究離掉的婚姻，離婚后“開放式”的情感關系；鄭好的前男友對愛情極度夸張的告白與他死里逃生后感情經歷的嚴重錯位……在這些看似風花雪月的情感故事后面，不斷浮現的，是真實到赤裸的既無厘頭又不無殘酷的現實生活圖景。面對如此嚴肅甚至沉重的生活，小說引導讀者走向的，卻是它那輕盈的反面：學習古人在詩歌中遺存的人生箴言，就如同翻開生活的啟示錄。無論是“何妨吟嘯且徐行”的生活態度，還是“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生命智慧，又或是“隱入塵煙”意象蘊含的生存密碼，都讓讀者在品嘗人生的五味雜陳時，一窺愛情的虛妄與人生的虛無。而憑借這份對虛妄、虛無的頓悟與體驗，我們仿佛能穿越所有活著的和死去的人的生命與生存。就此而言，白小川勇敢地面對了普遍存在于三角戀愛故事中的敘事難題，盡管，《就這么回事》的情節設置還嫌平實，人物性格的展開也仍然不乏可商榷之處、可質疑之點，但更值得肯定的，是它仍然較為巧妙地超越了單一的兒女情長，而指向了更為廣闊的人生視域與更為厚重的生命體驗。來去匆匆的每個人，最終都將隱入塵煙，一如夏夢決絕離去的背影。輕車裘馬也好，竹杖芒鞋也罷，哭天搶地也好，瀟灑淡定也罷，人，注定完成的只能是命運的指令——就這么回事。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