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
“想想真奇怪。”克羅普說,“我們在這兒,是為了保衛我們的祖國。可法國人在那兒,也是為了保衛他們的祖國。到底誰是對的?”
“也許雙方都對。”我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好吧,雙方都對。”他繼續道,看來他要問到我啞口無言,“可我們的教授、牧師和報紙上都說只有我們是對的。我們也希望如此。而法國的教授、牧師和報紙上,也說他們是對的。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說,“不管怎樣,戰爭在繼續。參戰國每月都在增多。”
加登又跑來了。他依然興奮,馬上加入了談話。他想知道戰爭究竟是怎么發生的。
“大多數情況下,是因為一個國家嚴重冒犯了另一個國家。克羅普帶著幾分優越感答道。
可加登無視他的優越感:“國家?這我就不明白了——德國的一座山,不可能冒犯法國的一座山。或者一條河、一片森林、一塊稻田,都不可能。”
“你是真愚還是裝傻?”克羅普抱怨道,“我的意思是,一個民族侵犯了另一個。”
“那我在這兒就沒什么事好做了,”加登反駁,“我沒覺得自己受到侵犯。”
“你根本就不開竅。”克羅普氣憤地說,“這種事,怎么會取決于你一個鄉巴佬。”
“這么說,我可以馬上回家啦!”加登堅持道。大家笑了。
“哎,你這個人。他說的民族是一個整體,就是一個國家。”米勒嚷嚷著。
“國家,國家,”加登靈活地咔嚓咔嚓掰著手指,“憲兵,警察,稅收,這就是你們的國家。要是你說的是這些,那我謝謝你告訴我。”
“沒錯。”卡特說,“這是你第一次說對了,加登。國家和家國是兩回事。”
“可它們是一體。”克羅普慎重地說,“沒有國,就沒有家。”
“對。不過想想看,我方幾乎全是普通人。法國戰場上也絕大多數是工人、手工業者和小職員。那么,一個法國的鉗工或鞋匠,為什么一定要攻打我們?上前線以前,我從沒見過法國人。大部分法國人之前也從沒見過我們。沒人問過他們對戰爭的看法,就像沒人問我們。”
“那戰爭究竟是為的什么?”加登問。
卡特聳聳肩:“一定有人從戰爭中獲利。”
“好吧,我可不是其中一員。”加登露齒而笑。
“你不是。這里的人都不是。”
“那誰是?”加登追問道,“對皇帝又有什么好處?他已經應有盡有了。”
“那可不好說。”卡特接著說,“迄今為止,他還沒有過戰爭,而每一位偉大的皇帝都要經歷至少一次戰爭,否則就無法青史留名。你們去看看課本吧!”
“將軍們也是因為戰爭才被載入史冊的。”德特林說。
“甚至比皇帝名氣還大。”卡特贊同道。
“肯定有些幕后指使者,靠著戰爭發了財。”德特林嘟囔著。
“我想,它更像發燒。”克羅普說,“沒人喜歡戰爭。但它突然來了。我們不想要戰爭,別人也不想——可現在,半個世界都參戰了。”
“可那邊撒的謊比我們多。”我反駁道,“想想戰俘身上那些傳單。上面說我們吃比利時小孩兒。寫這些東西的家伙真該被絞死。他們才是真正的罪犯。”
米勒站起身:“不管怎樣,在這兒打仗,總比在德國好。你看看那些彈坑!”
“說得沒錯。”加登附和著,“要是不打仗就更好了。”
(摘自上海文藝出版社《西線無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