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的“印太戰略”：新趨向、動因及實踐

李旭慶 孫現樸

【摘要】在世界經濟和政治重心轉入印度洋和太平洋的趨勢不可逆轉的背景下，為維持并拓展自身影響力，深度參與非傳統安全問題的解決，歐盟經過審慎磋商推出“印太戰略”。聚焦安全合作；實施“全球門戶”計劃；尋求在氣候變化、清潔能源等方面的共同利益。然而，與美國尋求在印太地區的主導地位不同，歐盟無意爭奪地區主導權，也無意與美國結盟。歐盟“印太戰略”的實踐主要集中在著力提升與印太地區“中等強國”的戰略合作；加強與印太地區國家的海洋合作；提供“歐版”基礎設施互聯互通計劃等方面。由此，中歐企業應增強合作共贏，共同推動基礎設施建設、清潔能源、數字技術等方面的深度融合和發展。

【關鍵詞】歐盟? “印太戰略”? 參與型? 戰略自主

【中圖分類號】D814.1?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3.05.010

印太概念引起國際社會關注后，人們廣泛討論美國、印度、東盟等推出的多個版本的“印太戰略”，而相隔遙遠且在印太地區利益相對薄弱的歐盟，學界對于其的“印太戰略”并未給予足夠重視。[1]作為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區的傳統力量，近年來，歐盟積極醞釀“印太戰略”框架，從經濟、政治上考量印太地區的戰略地位，力圖擴張自身影響力，尋求更多利益。隨著歐盟印太合作部長級論壇的召開，歐盟的“印太戰略”取向也更加明確。

歐盟“印太戰略”的新趨向

隨著全球競爭加劇、烏克蘭危機進入關鍵階段，歐盟對地區發展趨勢的戰略認知已然發生重要變化。歐盟認為，未來中美在印太的地緣政治競爭不可避免，而中美對抗或中西對抗不符合歐盟利益。具體來說，世界重新回到冷戰兩極秩序，多邊主義必然下降，不利于突出歐盟在全球政治中的地位，亦不利于歐盟與中國開展經濟合作。歐盟致力于推動國際秩序朝著多極化方向演進，印太的多極化有利于其介入地區事務。因此，歐盟在印太地區以追逐經濟利益、保障通道暢通為主要取向，其戰略目標是聯合他國，共同維護多邊架構。這也決定了歐盟的“印太戰略”特征是參與型，即歐盟希望聯合中等強國加強經濟合作，在氣候變化和數字轉型等方面應對共同挑戰。

聚焦安全合作。歐盟將積極深化與印太地區國家的安全合作，特別是圍繞海上反恐、網絡安全、危機管控等領域取得新成果。加強在紅海和西北印度洋的海上戰略存在，加強與海灣國家的戰略合作，以此來保證波斯灣港口和附近海洋航線的安全與暢通。不斷拓展關鍵航線項目的輻射范圍，從涵蓋印度洋擴展至太平洋地區。同時，歐盟希望拓展軍工合作伙伴，向其他國家兜售武器。

實施“全球門戶”計劃。2021年12月，歐盟推出“全球門戶”計劃，這是2018年“亞歐互聯互通”計劃的升級版。“全球門戶”計劃建立在民主價值觀、遵循國際法規則等一系列所謂的基本原則基礎之上，旨在推動不同國家間的技術聯接、能源聯通等。此后，歐盟不斷強化與印度、日本等戰略伙伴的互聯互通合作，并與東盟就增進基礎設施領域合作進行了深入溝通。2021年12月，歐盟和東盟舉行峰會并發表聲明，要“發展基于國際法、共同利益和互利合作的歐盟-東盟戰略伙伴關系”，通過已經簽署的《東盟-歐盟全面航空運輸協定》促進東盟和歐盟成員國的互聯互通和經濟發展。

尋求在氣候變化、清潔能源等方面的共同利益。近年來，歐盟與中國、美國在氣候變化等領域的合作分歧不見縮小，因而其轉向加強與印太地區其他國家合作。如印度已經將應對氣候變化挑戰納入國家發展的重大戰略，莫迪政府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減少對煤炭資源的依賴，這與歐盟提出的對“可持續”發展的追求非常契合。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上，印度與歐盟在規則塑造議題上有共同話語。[2]

歐盟推出“印太戰略”的動因

印太地區日益重要的戰略地位。盡管歐盟緊靠大西洋西海岸，但歐盟深知印度洋的戰略重要性正在超越大西洋，印度洋地區的海上戰略通道價值正在不斷提升。作為歐盟“印太戰略”的推動者，法國和德國在印太地區的戰略利益最為顯著。法國93%的專屬經濟作業區位于印太地區，約有150萬法國人生活于此，同時法國有約7000家公司在此投資設廠，為保護自身利益，法軍部署了8000多名官兵執勤。[3]龐大利益助推法國積極介入印太事務，維護自身海上通道安全。隨著中印等新興經濟體的崛起，德國在印太地區的經濟利益也越來越多。2008年至2018年，德國對印太地區的出口年增長率為7%，近年仍保持著快速增長的趨勢。[4]在美國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后，德國甚至增加了與印太主要大國的經貿合作。

維持并拓展自身影響力。近年來，歐盟的對外政策特別關注中美的發展態勢以及中美關系走向對世界秩序的影響，歐盟國家認為中美關系發展對全球形勢具有關鍵性作用。[5]盡管歐盟與美國是跨越大西洋的“盟友”，但與美國相比，歐盟一直沒有形成成熟的外交安全政策。[6]在此基礎上，美國的單邊主義引發部分歐盟國家的不滿，繼而認為美國是在逼迫其選邊站隊。[7]特朗普提出的“自由和開放的印太戰略”不僅難以保證歐盟國家的海上安全，反而將進一步壓縮歐盟的國際空間。[8]一方面，歐盟同美國有相似的政治制度，不會擁抱中國的政治模式；但另一方面，歐盟自身的利益取向更不會背棄多邊主義的政策。[9]為維持并拓展自身影響力，歐盟國家謀劃經略印太。歐盟認為，新冠疫情之后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數字治理與合作、供應鏈轉移等問題既是歐盟面臨的挑戰，也是印太地區國家面臨的現實困境，需要予以重點關注。[10]近年來歐盟及其成員國不斷加強與印太地區國家的聯系，積極構建非排他性的非傳統安全體系，謀求實現新的戰略平衡。[11]

意圖主導非傳統安全問題的解決。歐盟在其鄰近的中東、北非有重要利益，與亞非等國的貨物需經過印度洋通道，隨著亞洲新興經濟體崛起，其面臨的海上通道安全問題更加嚴峻。2008年，歐盟在印度洋開始部署代號“阿塔蘭特”（Atalanta）的打擊索馬里海盜行動，確保自身能源運輸通道和貨運通道安全。同時，歐盟也擔憂海上劫掠可能引發生態災難，因此更希望自身能夠在氣候變化等非傳統安全領域發揮引領作用。此外，印太地區地緣博弈形勢復雜，有大量的島國面臨生存危機，歐盟以氣候變化議題為突破口，積極強化與印度洋沿岸國家及印度洋島國的合作。

歐盟“印太戰略”的實踐

著力提升與印太地區“中等強國”的戰略合作。法國將印太概念的建構視為重要契機，頻頻“出鏡”以加強其在印太地區的存在感，特別是與印太地區“中等強國”進行緊密聯合，希望借此增強自身國際地位。2020年9月，法國與印度、澳大利亞舉行了三邊對話，對話的重點是加強印度-太平洋地區的合作。2021年5月，在七國集團峰會期間，法印澳舉行了三邊部長級對話并表示，愿一道努力推進“共同價值觀”。法國認為，與印度和澳大利亞進行戰略對話的目的是希望實現對中國的戰略平衡。與此同時，法德海軍在印太地區進行海上演練，并積極與日本互動。2021年11月，德國海軍護衛艦“巴伐利亞”號在巡航印太地區后訪問日本。2021年歐盟首邀日本外長參加歐盟外長會，明確支持日本提出的所謂“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歐盟將印度看作“多極亞洲”的潛在力量。[12]2020年7月，在歐盟-印度峰會上，雙方發表聲明建立定期安全對話機制，共同維護印太地區的安全與穩定。

加強與印太地區國家的海洋合作。歐盟參與印度洋海洋安全合作的國際事務逐漸成熟，美日印澳也將歐盟視為維護印太海上安全的重要力量。2015年歐盟與東非國家成立“印度洋關鍵航線”（CRIMARIO）項目。2019年歐盟將加強與亞洲國家的安全合作作為優先任務，推進與印度、印尼、日本、越南的安全合作。近年來，歐盟積極接觸印太多邊海洋合作機制，例如，印度洋海軍論壇等。在歐盟主要成員國中，法國和德國一直是印太海上安全事務的重要參與者。2019年，法國海軍“戴高樂”號航母編隊赴孟加拉灣參加美國、澳大利亞、法國、日本共同舉辦的海上聯合演習。2021年8月，德國海軍派遣軍艦在印度洋巡航。在德國發布的“印太戰略”文件中多次提及海洋安全合作。

提供“歐版”基礎設施互聯互通計劃。為保持歐盟在歐亞基礎設施建設領域的影響力，2018年9月，歐盟委員會公布題為《連接歐洲和亞洲——對歐盟戰略的設想》的政策文件，這是一份全面闡述歐盟更好連接歐亞愿景的戰略設想。[13]2021年歐盟推出“全球門戶”計劃，并已明確投入資金支持。2022年2月，歐盟在印太合作部長論壇上表示，今后幾年將加速推進該計劃。[14]這一計劃是歐盟介入印太事務的重要手段，歐盟正在成為印太重要的投資方。為建立建全高效的互聯互通網絡，行動計劃涉及交通運輸、技術、航天、基礎設施等領域，尋求與現有區域倡議的互補性，以實現協同效應。[15]

余論

在世界經濟和政治重心轉入印度洋和太平洋的趨勢不可逆轉的背景下，歐盟經過審慎磋商推出“印太戰略”。與美國尋求在印太地區的主導地位不同，歐盟無意爭奪地區主導權，也無意與美國結盟。歐盟希望積極參與印太事務，繼續保持與該地區新興經濟體合作，增強自身在印太地區的戰略影響力。這意味著歐洲既不會像印度那樣對外部軍事力量進入印太地區那么敏感，進而采取拒止型政策，也不會如日本那樣無戰略自主，采取追隨型政策。

與東盟相似，歐盟一直強調其“印太戰略”的包容性，希望在保持地區繁榮穩定的前提下，推進與相關利益國家的合作。從目前來看，歐盟推進“印太戰略”的限度取決于自身能力和戰略決心，其中法國和德國的推進能力和意愿非常關鍵。一是法國經濟實力和主觀能動性有待進一步考察。近年來，法國經濟活力不足，內部問題反復出現，法國總統馬克龍采取的改革措施引發國內不同階層的反對和抗議，這必然對法國推進“印太戰略”造成影響。二是德國總理的換屆引發對歐盟“印太戰略”的態度發生重大轉變。“鐵娘子”默克爾執政期間秉持“貿易國家”發展理念，積極開展對華務實經貿合作，而換屆后朔爾茨政府的“印太戰略”以及對華政策是否能夠長期堅持實用主義路線令人存疑，如果德國加強與美國在印太地區的戰略協調，屆時歐盟版“印太戰略”取向或面臨新的調校。

當前，美國及其盟國、俄羅斯、歐洲、北約等多方勢力處于長期且復雜的博弈過程之中，歐盟更加迫切地想通過“印太戰略”等方式，深度參與印太事務，以便迅速從經濟與能源危機中復蘇。與此同時，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已融入全球政策框架，越來越多的歐盟國家已經積極響應并參與其中。值此時機，中歐企業應增強合作共贏，共同推動雙方在基礎設施建設、清潔能源、數字技術等方面的深度融合和發展。

注釋

[1]目前探討歐盟“印太戰略”的代表性論文主要有，房樂憲、王玉靜：《歐盟印太戰略構想：動因、內涵及意義》，《歐洲研究》，2022年第2期；丁純、羅天宇：《從亞洲戰略到“印太戰略”：歐盟全球戰略重心的轉移及邏輯》，《太平洋學報》，2022年第11期，等等。

[2]丁純、羅天宇：《從亞洲戰略到“印太戰略”：歐盟全球戰略重心的轉移及邏輯》，《太平洋學報》，2022年第11期。

[3]Ministry for Europe and Foreign Affairs， France's Partnerships in the Indo–Pacific， April 2021， https：//www.diplomatie.gouv.fr/en/photos-publications-and-graphics/publications/article/france-s-partnerships-in-the-indo-pacific-apr-2021.

[4]S. Stirling （ed.）， Mind the Gap： National Views of the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5 May 2019， https：//nupi.brage.unit.no/nupi-xmlui/bitstream/handle/11250/2597221/GMF%2bFOIP%2bAsia%2bReport.pdf？sequence=2&isAllowed=y.

[5][9]E. Zalan， "Borrell： EU Doesn't Need to Choose Between US and China，" 2 June 2020， https：//euobserver.com/foreign/148520.

[6]D. Zandee; B. Deen; K. Kruijver and A. Stoetman， "European Strategic Autonomy in Security and Defence，" 1 December 2020， https：//www.jstor.org/stable/resrep27515.1？seq=3.

[7][8][13]G. Mohan， "A European Strategy for the Indo–Pacific，"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2020， 43（4）.

[10]European Commision， "The EU Strategy for Cooperation in the Indo–Pacific，" 16 September 2021，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ip_21_4704.

[11]葛建華：《歐盟戰略自主與歐版“印太戰略”》，《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20年第2期。

[12]G. Mohan， "The EU and India： A Key Partnership in the Making，" 30 Septermber 2021， https：//ip-quarterly.com/en/eu-and-india-key-partnership-making.

[14]Ministerail Forum for Cooperation in the Indo–Pacific， 22 February 2022， https：//www.diplomatie.gouv.fr/en/french-foreign-policy/europe/the-french-presidency-of-the-council-of-the-european-union/article/ministerial-forum-for-cooperation-in-the-indo-pacific-paris-22-feb-2022.

[15]房樂憲、殷佳章：《歐亞互聯互通戰略內涵及其對中歐關系的含義》，《教學與研究》，2019年第5期。

責 編／李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