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清明連谷雨

巍然

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有一首七言詩：“不風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節柯。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幾枝新葉蕭蕭竹，數筆橫皴淡淡山。正好清明連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間。”在不刮風、不下雨的谷雨節氣里，翠竹剛剛吐出新葉，傍晚微涼，但很舒服，有客人到訪，詩人與之論詩作畫、品茶賞竹，心境十分美好。

“正好清明連谷雨”一句說的是暮春時節的兩個節氣——清明和谷雨。那么，這兩個節氣有什么內涵和講究嗎？

清明：緬懷與珍惜共存

春分后十五日便是暮春時節的清明，清明在每年4月4 日至6 日中的一天到來。《淮南子·天文訓》中說“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則清明風至”。清明風即清爽明凈之風。《歲時百問》解釋清明“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凈，故謂之清明”。

清明是重要節氣，也是重要的民俗節日。今天，清明既是一種節日儀式，也是一種沿襲千年的社會心理。從民間到官方，從傳統節日到法定節日，清明節越來越被看重。這種看重，是對中華文明禮儀的傳承，是對注重血脈親情的崇尚。

草長鶯飛日，祀懷細雨天。清明又是一個容易令人傷感的節氣。“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這是宋代詩人高翥描寫清明祭祖的場景。這時，如果有一場雨相伴，就更能表達追思的主題。“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杜牧的這首《清明》流傳千年，訴說了中華民族清明時節的情景。雨中，牧童騎在牛背上，抬手一指，酒旗就斜飄在憂郁的風景里，醉倒了古往今來多少行人！

年年清明，清明年年。伴隨著一年年對逝者的追憶，活著的人們也終將成為被后輩懷念的逝者。因此，保持清明的心境和康健的體魄，才是對逝者最好的慰藉。

古人說“鴉有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人要懂得感恩。感恩的方式有多種。對于長輩的感恩也是一種孝心的表達，而正如高翥所言“一滴何曾到九泉”，可見孝心的表達最好應該在長輩的有生之年進行。其實，清明祭祖是緬懷先人的儀式，更是在呼喚親情的回歸！從這種意義上說，活在當下的人更應該倍加珍視與親人在一起的時光，平日里多一些陪伴與關懷，多一些精神與物質，這樣等將來親人逝去時，才能多一份慰藉，少一分遺憾甚至愧疚和悔恨。

清明是厚重的，也是愉悅的。人們在春天哀悼逝者，同樣在春天激揚生命。清明是春天的節日，是親近自然、品味春天、激發生命活力的時節。清明時節踏青郊游，是與春祭并存的古老主題。在春意盎然的郊野，人與大自然交融，放風箏、蕩秋千、踢毽子、斗雞、打球、拔河，沐浴著溫暖的春風，心情被放飛得不想回轉，快樂也漸漸從臉上溢滿內心，讓生命在自然中清新地躍動，使全身心感受著春天的氣息，這該是何等愜意！

當二十四節氣走到清明這個節點時，天變暖了，云變淡了，地變軟了，水變清了，樹變綠了，花變艷了，人變精神了。萬物生機勃發，風和日麗，天清地明，讓人散發活力。

谷雨：繁忙與期盼共生

早在清明時，谷雨就已蓄勢待發了。谷雨在每年4月19 日至21 日中的一天到來。

谷雨，源自古人“雨生百谷”之說，既說明了春雨對于農業的重要，又說明了谷雨節氣名稱的由來，它是與農事直接相關的節令之一。《通緯·孝經援神契》道：“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凈明潔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脈動，今又雨其谷于水也。雨讀作去聲，如雨我公田之雨。蓋谷以此時播種，自上而下也。”意思是說，此時天氣溫和，雨水增多，是播種移苗、埯瓜點豆的最佳時節。故民間也有“谷雨前后，種瓜點豆”“清明浸種，谷雨下秧”“谷雨栽上紅薯秧，一棵能收一大筐”“布谷啼播春暮日，栽插種管事諸多”等說法。一條又一條充滿泥土氣息的諺語，生動而又形象地彰顯出春夏之交莊稼生長變化的喜人景象，更呈現出播種移苗的一派農忙場面。

“谷雨時節種谷天”的農諺一直是農人們在大地上行走的重要標志。農人們都相信，只有趁著這雨播下的種子才會更好地生長，更好地趕上季節的腳步。所以，每年的谷雨，幾乎就成了農人們盛大的節日。他們在希望的田野上，舞動著繁忙的身影。農事總是踏著節氣的拍子，穩步前行。

其時，北歸的鳥兒也仿佛善解人意，忙不迭地提醒人們勿忘農時，最有名的要數那布谷鳥了。耳邊響起“播谷、播谷”的啼鳴，悅耳的鳥鳴，湛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碧綠的秧苗。布谷鳥在天空翱翔，像擴音器似的不知疲倦地鳴叫著。宋代蔡襄詩云：“布谷聲中雨滿籬，催耕不獨野人知。荷鋤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叱犢時。”陸游也有詩曰：“時令過清明，朝朝布谷鳴。但令春促駕，那為國催耕。紅紫花枝盡，青黃麥穗成。從今可無語，傾耳舜弦聲。”

“谷雨前后，種瓜點豆。”所有的農具都睡醒了，它們邁著匆匆的腳步，在濕潤的田野上，在廣袤的土地上，寫下一首首清新的詩行。所有的種子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它們在春風春雨的滋潤下，在溫暖陽光的照顧下，漸次地發芽、開花、結果。質樸的農人，總會在這個季節，把對幸福生活的向往，把對未來豐收的期盼，用堅實的鋤頭，書寫在希望的田野上。用鋤頭耕耘日子，也收獲希望。

谷雨也是賞花游玩的大好時節。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其實真正百花開放的盛景須到谷雨過后才能看到。梨花如雪，杜鵑吐蕊，櫻花爛漫似云霞，最好看的當數牡丹，故有“谷雨過三天，園里看牡丹”之說。元代的王惲曾寫道：“問東城春色，正谷雨，牡丹期。”因此牡丹也作“谷雨花”。故有四月的雍容華貴獨屬牡丹之說。有了這國色天香為暮春壓軸，還有芍藥吐蕊，薔薇初芳，櫻桃紅熟，春夏之交的谷雨應無寂寥之感了。

碧綠的麥子經過一冬的洗禮，在悄然無息中懷胎抽了穗，正在全力灌漿，扯斷一根壯實的麥稈，三兩下一掐，將一頭放在嘴里咬扁，就能做出一支能吹出音調的麥哨。候鳥們已經返回并開始安營扎寨，準備筑巢孵蛋育雛。縷縷炊煙仿佛風箏的線，飄逸著暮春的思念。

谷雨，這個散發著五谷香味又潤澤著人間眼眸的節氣，端坐在春末夏初，欣賞姹紫嫣紅，傾聽萬物生長，遙望春華秋實。我們不妨趁著春光正好，去看看綠柳拂岸，鳥弄桐花之景，來一場不負韶華不負己的行走。待春姑娘盡歡而散的時候，才可以自豪地說：春天，我記得你所有的模樣！

（摘自《意林·文匯》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