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錦鑫
崔道植是一個傳奇,憑一枚彈殼就能撥開案情迷霧,僅靠半枚指紋就能鎖定真兇,被稱為中國警界重大疑難刑事案件痕跡鑒定的“定海神針”。他是一個標桿,把對黨忠誠浸潤到每一起案件的偵破,淡泊名利從不計名利得失。
他是一個傳奇,憑一枚彈殼就能撥開案情迷霧,僅靠半枚指紋就能鎖定真兇,被稱為中國警界重大疑難刑事案件痕跡鑒定的“定海神針”。
他是一個標桿,把對黨忠誠浸潤到每一起案件的偵破,淡泊名利從不計名利得失。
60余年刑偵生涯,累計檢驗鑒定7000余件痕跡物證,參與辦理1200余起重特大案件,退休20余年,他仍工作在刑偵一線,壯志不減。
他就是“七一勛章”獲得者黑龍江省公安廳偵查員、我國第一代刑事技術警察、中國首席槍彈痕跡鑒定專家崔道植。
赤誠初心報黨恩
1934年6月,崔道植出生在吉林省梅河口市三八石村一個貧苦的朝鮮族家庭,4歲時父親去世,6 歲時母親也走了,是爺爺辛苦拉扯著他和姐姐長大。家里貧困至極,經常食不果腹,哪怕是弄來地主家鍋底的一塊焦糊鍋巴,他也要和姐姐推來讓去,誰也舍不得吃。家里實在太困難,姐姐 14 歲就出嫁了。
1949年,15歲的兒童團團長、朝鮮族少年崔道植手握紅纓槍,立下志向:今后要參軍,一定要參加中國共產黨的軍隊;要入黨,一定要加入中國共產黨。
東北解放后,這個苦孩子的命運發生了改變。1951年,17歲的崔道植如愿加入中國人民志愿軍,兩年后加入中國共產黨。
“我是一個舊社會里貧苦農民家的孩子,童年忍饑挨餓,生活沒有尊嚴。新中國成立后,人民得到翻身解放,對我來說就是重生。我的生命、我的知識,都是黨給的,我要報答黨恩。”“報答黨恩”,是崔道植幾十年來重復最多的話。
1955年5月,崔道植從部隊轉業,來到黑龍江省公安廳工作,成為新中國第一代刑事技術警察,從此開始了60余年的職業堅守。
進入公安機關后,組織上先后安排崔道植到公安部第一人民警察干部學校(現中國刑事警察學院)、哈爾濱業余職工大學、哈爾濱醫科大學等學校學習。“組織上為我花費了很多精力與經費,我覺得必須回報組織。”崔道植說。在學校,崔道植抓緊一切時間學習,晚上還跑到食堂“借光”看書。提起 60多年前的學習經歷,崔道植激動地說:“當時我就想,組織上這么培養我,我一定要學好,在工作中報答黨和國家。”
“從小我的父母就不在了,對我而言,黨就是我的母親,對黨忠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是在黨的培養下成長起來的,只要我的眼能看、腿能動,只要國家還需要我,我就要為黨的刑偵事業工作到最后一刻。”崔道植說,自己至今“退而不休”,就是因為想“報答黨恩”。正是這份忠心向黨的信仰,擎起了崔道植一生奮斗的力量。
從警至今,崔道植先后參與檢驗鑒定 7000余件痕跡物證,參與辦理 1200余起重特大案件疑難痕跡檢驗鑒定,無一差錯,具體鑒定結果大多成為偵破疑難案件的點睛之筆。退休后,他仍“召之即回”,屢次出征,參與偵破了多起疑難案件。
痕跡鑒定“定海針”
在每個犯罪現場,作案槍支都會呈現出不同的“表情”,如同指紋看似錯綜復雜,實則紋理清晰,只不過常人難以察覺。而這細微之處,卻逃不過崔道植的眼睛。
“白寶山案”曾被稱為“1997 年中國十大案件之首”,轟動全國。在案件偵辦最為關鍵的時間節點,已經退休的崔道植受公安部指令來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
當時,白寶山先后在北京、新疆兩地連續作案,但現場除了幾枚殘留的彈頭和彈殼,別無線索。案件被謎團所籠罩,很多群眾惶恐不安。關鍵時刻出現一個難題:北京和新疆分別發生的系列案件是否可以并案?最初的鑒定結論表明,北京系列案件的作案工具被認定是八一式步槍,新疆系列案件的作案工具則被認定為五六式步槍。兩種槍支,一般情況下是不能并案的。
抵達新疆后,崔道植對現場遺留的彈殼和彈頭悶頭研究了一天一夜,終于發現彈殼有難以覺察的細小橫線等線索。崔道植與同事由此得出結論,新疆和北京現場彈殼為同一支“八一式”步槍發射,疑犯很可能是在北京犯罪后被送往新疆的原服刑人員。這些意見為指揮部并案偵查提供了科學依據,指明了偵查方向。案件告破后,犯罪嫌疑人白寶山的情況與判斷完全相符。
作為新中國最早研究槍彈痕跡的專家,在射擊彈殼與彈頭中辨別各種纖如發絲的痕跡,是崔道植在多年實踐中練就的本領。“看痕知槍”是他的“獨門絕技”。當然,崔道植“見微知著”的本領不僅體現在識槍上,也體現在刑偵案件的各類痕跡上。
2002 年,黑龍江省一縣城,一對母子在家中遇害,現場遺留的一張報紙上只有半枚帶血的指紋,多家權威鑒定機關給出了“指印特征少,不具備認定條件”的結論。案件拖了5年也沒有任何進展。
當地警方無奈向崔道植求助,他利用自己研究設計的痕跡圖像處理系統,成功進行了修復處理。經過反復觀察比對,從中發現多個細節特征,從而認定當時的嫌疑對象作案證據不足。于是,警方據此釋放了原來重點排查的嫌疑人。
為了重新確定嫌疑對象,經過兩個多月的排查,辦案人員又向崔道植提供了 42 名犯罪嫌疑人的指紋。崔道植利用兩天兩夜的時間,把這42 個指紋全部看完后,發現其中一個人的左手拇指指印在種類、個別特征的數量、位置和相互關系上,都與現場遺留的那半個血指印比較吻合。即便這樣,崔道植也沒有匆忙下結論,他說:“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崔道植重返案發地采集新的樣本,進行二次比對。這次,他發現了 9 個穩定的特征點,具備同一認定條件,連夜用PPT做出一份完整明了的鑒定報告。在隨后對嫌疑人的 DNA 檢驗中,崔道植的鑒定結果得到印證。證據面前,犯罪嫌疑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調崔道植來!”每當重大案件遇到難題,人們就會想到他,崔道植被公認為中國警界重大疑難刑事案件痕跡鑒定的“定海神針”。
“刑事科學技術工作,來不得半點疏忽和草率。對待每個案件、每個痕跡、每個線索,我一定做到一絲不茍、小心謹慎、求真務實。”崔道植看過的子彈、 指紋數以萬計,出過的現場不計其數,“看痕知槍”“觀彈知人”的眼力和經驗背后,是超出常人數倍的付出。
退而不休“刑警魂”
1994 年 6月17日是崔道植退休的日子,家人期待著這個“聚少離多”的家庭能夠走向正軌。但是,這個日期并沒有成為改變崔道植工作狀態的分水嶺。
就在這一年,崔道植在總結痕跡檢驗工作時發現,有些犯罪現場遺留的痕跡或者經過顯現的痕跡,因無法確定其主要特征而被舍掉;有些痕跡垂視看不清,斜視能看清,但無法校正拍照變形的圖片,也只好剔除;現場平面圖、立體圖的繪制,仍停留在鴨嘴筆手工操作的低水平上……崔道植覺得:“不解決這些問題,就是沒盡到責任。”
經請示公安部科技司批準,崔道植開始立項研究痕跡圖像處理系統。研究這一系統,必須依靠最新高科技手段。但是,崔道植對計算機技術一竅不通。為了按時完成課題任務,他從零開始,虛心向課題組的合作伙伴、教授請教,向書本學習,最終熟練掌握了計算機技術。
經過崔道植和課題組全員的辛苦努力,每一項技術指標都進行了上千次的實驗,這項研究終于在1996年10月成功結題。
1997年,在公安部舉辦的國際刑偵器材展會上,崔道植看到了美國與加拿大研制的“槍彈痕跡自動識別系統”,他的內心愈發無法平靜:“一定要研制出我們自己的彈道痕跡自動識別系統!”在會場上,他暗自下了決心。
自己已退休,難以申請經費,崔道植便省吃儉用,用退休工資做研究。他先后拜訪了7所高校、3家鋁箔片廠以及3家精密儀器研究所,并陸續設計出 4 種模型圖,還找了4家機械加工廠進行試制。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4年多的潛心研究,崔道植終于發明出特制鋁箔膠片提取彈頭膛線痕跡技術和“彈痕展平裝置”,并在此基礎上研究出“彈頭膛線痕跡自動識別系統”。
2001年,該系統通過了部級專家鑒定:“總體技術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該項技術崔道植取得了國家專利,他本可憑著專利權獲得大量經濟收益,可崔道植說,“專利”二字限制了其他同行應用這個技術,于是主動放棄該項專利權。
83歲時,他連續加班3個晝夜,完成了命案積案指紋比對專項會戰中70多起疑難命案現場指紋比對任務,許多積案在他標注提示下成功告破。
84歲時,他接到公安部邀請,為深圳一起疑難案件做鑒定。就在接受任務當天,他的背包帶突然斷裂,金屬配件彈射到左眼,造成一個L形傷口。時間緊迫,他沒有停止工作,忍痛帶傷工作三天三夜,做完鑒定后才診治,左眼嚴重充血,傷口縫了4針。
86歲時,崔道植利用自己發明的指紋修復系統,通過九天九夜連續工作,成功鎖定黑龍江省牡丹江市公安局提交的一枚變形指紋多處證據特征。
2021年2月,崔道植在一起疑難涉槍案件中繼續發揮關鍵作用……
時至今日,崔道植仍在整理參與偵辦過的刑事案件現場資料,做成一個又一個PPT案例。他說:“生老病死的規律在那里,我的時間有限了,留下這些給后來的人做一些參考吧。”
人們只看到了崔道植非凡的工作精力,卻不知道他從退休那年開始,就因心律不齊始終懷揣救心丸。他當然會累會倦,在2020年那次九天九夜的鑒定工作過后,他因為血壓突然走低而幾近昏倒,服下救心丸后,他再一次回到熟悉的顯微鏡前,在摯愛的痕跡檢驗崗位上通宵達旦……
“他是中國的刑警之魂”,多位公安人員在談到崔道植時這樣說,他們從這位老刑警身上看到了忘我奉獻的精神。
醇厚家風代相傳
崔道植對自己的生活要求極低。 一瓶礦泉水加上幾塊面包,就可以在實驗室里工作一天。除了一身褪色的作訓服,便裝就那么幾件。
“在他看來,能吃飽穿暖就夠了, 剩下的就是回報國家。”兒子崔英濱說。
誰能想到崔道植這樣一位警界“國寶”專家,每次出差執行任務都是躬行節儉,只要時間允許,坐火車買最便宜的坐票,下飛機搭乘最簡單的公交車,拒絕任何人接送……用他的話說:“要給國家多省點兒錢。”
在受命協助偵破“甘肅白銀系列殺人案”時,已經82歲的崔道植一路乘火車從哈爾濱趕赴甘肅。這么做,是為了給國家節約經費。兒子們對此又生氣又心疼:“爸,我們花錢給你買飛機票,不花國家錢,還不行嗎?”即便已是耄耋之年,乘公交車仍是崔道植出行的常態。但在深入工作現場時,他對住宿又有自己的要求:離現場越近越好,把省出來的時間全部投入到工作中。
崔道植對黨的無限忠誠,對工作的勤儉作風,也讓自己的家庭擁有了一種特殊的醇厚之風。在孩子們的記憶里,作為父親的崔道植嚴肅而沉默,更多的時候是不近人情。“我的榮譽不是你們進步的臺階!”“工作中要知畏懼,守紀律,不要動歪心眼兒。只要黨需要,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全力以赴。”
“他對我們的要求十分嚴格,從不讓我們借他的名聲搞半點兒關系。漸漸地,我們就怕人家提‘你是崔道植的兒子。”崔道植的長子崔成濱說,“可以說,這些年來我們對他‘愛恨交織,但在支持父親工作這一點上,卻沒有過遲疑。”崔道植的3個兒子都出生在黑龍江省公安廳機關大院,成年后均選擇了從警之路。
小兒子崔英濱原是黑龍江省警衛局軍人,同期戰友大都已是團職以上干部。當年,在父親的硬性要求下,他轉業至公安機關傳承“痕跡檢驗”事業,而且不讓他留在省廳機關,“必須到最艱苦的一線積累工作經驗”。崔道植甚至找到崔英濱的領導說:“我的兒子不適合做領導,他的精力應該放在痕檢業務上。”
對于父親的很多決定,崔英濱一度無法理解。“當我投身公安工作后,慢慢理解了父親。這十幾年,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支隊領導、同事對我的鼓勵幫助,取得了一些成績,也算是沒有給老爸丟臉。”崔英濱說,“我們哥仨性格上還是像父親,工作上也跟他一樣很拼。”
2018 年春節,崔道植第一次問崔英濱:“爸爸讓你從事這個工作,后悔嗎?”
崔英濱回答:“只要是爸爸讓我做的事情,我從不后悔。”
如今,崔家三子憑借各自努力,都已成為公安戰線的優秀警察——大兒子崔成濱是黑龍江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刑偵信息化專家;二兒子崔紅濱是黑龍江省公安廳反邪教總隊業務骨干;三兒子崔英濱則在哈爾濱市公安局從事痕跡檢驗工作,先后被授予“全國優秀人民警察”“哈爾濱大工匠”等榮譽稱號。
2006年,崔道植榮獲全國公安科技突出貢獻獎,獲得獎金40萬元。他沒留一分錢,全都用于給黑龍江省公安廳、哈爾濱市公安局添置設備,以及購買鑒定器材捐助兄弟省市公安機關。當時他的二兒子正在為買房錢不夠而發愁,但一家人對崔道植的做法沒有任何異議。
“給他當兒子,連埋怨他的資格都沒有。他對事業的忠誠、他的身體力行,是對我們最好的教育。”如今,兒子們早已理解了父親,“榮譽、職務這類東西,父親根本不往心里去,心思全在勘查現場和研究課題上。他身上有太多值得我們學卻學也學不完的東西。”
許黨報國,初心如磐。
幾十年前,崔道植在入黨申請書中寫道:“我熱愛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級給我的一切工作,我都是熱愛的,因為這是人民給我的……”如今,耄耋之年的他還保持著曾經的赤子情懷,“我還是那句話,工作是我的樂趣,我覺得每破一個案子,就年輕了一次,每攻下一個難題,就年輕了一回。只要我的腦子還好使,能走路,組織的調派安排,我一定服從;只要我眼能看、腿能動,我就要為黨的刑偵事業工作到最后一刻;只要國家需要,一聲召喚,我將立即起身去現場。”崔道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