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里的孩子·會說話的小羊（3）

前情提要：爬到樹上的惹科看到那些挖掘機，終于知道為什么阿普他們的衣服上都是泥土了。不過尷尬的是，褲子被劃破的惹科突然尿急了！

惹科看看周圍，近處是沒人的，他向著土坯路的遠處望去，這條路很長，從山腳直往山上繞去。山腳有一段已經(jīng)變成了銀白色，寬闊又平整。

“怎么辦呢？”惹科有些憋不住了，他猶豫地看了看自己的“開襠褲”。

就在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阿薩不見了！

惹科趕緊舉起望遠鏡。

“咦？那不是阿薩嗎？”

惹科揉了揉眼睛，再看鏡頭，真是它。

“哎呀，不好！”

小羊跑到阿普那兒去了！它竟然把阿普和第一給引過來了！

大人們也發(fā)現(xiàn)了樹上的惹科，全都丟下手里的工具，圍了過來。黑來五沙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哎喲，樹上那是惹科吧？”大人們議論紛紛。

“惹科！惹科的褲子破了！”黑來五沙嘻嘻哈哈。

大家都捂著嘴笑了。

阿普來到樹下：“惹科，快下來。”

“我不下來。”

“怎么不下來？”

“我……阿普，你快讓開。”

“我叫你快下來！”

惹科不敢去看阿普的眼睛。他早就有言在先，現(xiàn)在好了，被抓個現(xiàn)行，還是這番模樣。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想要換個姿勢從樹上下來，可這樣一動，那道口子就暴露得更清楚了。偏偏這時候來了一陣大風(fēng)，不知道是樹大招風(fēng)，還是風(fēng)故意和他作對，這風(fēng)不刮別處，就刮他和樹。樹這么一晃！哎呀！糟糕！

“阿普，快讓開……

“你再不讓開，我憋不住了……

“我真憋不住了……”

惹科哇地哭了。

他尿褲子了！

剛才是褲子破了，現(xiàn)在屁股成了焦點。褲襠中間的顏色變深了一團，還冒著熱氣。惹科抱著樹干，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哭得稀里嘩啦，哭得驚天動地，連眼睛也不睜開。他怕被阿普罵，更怕被大家笑話。

“哈！惹科穿開襠褲啦！”黑來五沙跳著喊起來。

“讓你撿羊糞，又跑來看熱鬧！”黑來五沙的阿嫫把他哄走了。大家只顧著笑惹科，卻對他那個補了里三層外三層的褲襠不感興趣。

惹科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也第一個想到了第一。

這時，惹科聽見了第一的聲音，他在喊：“把挖掘機開過來！”

轟隆隆，挖掘機啟動了。大家都聚精會神看著挖掘機了，惹科也不哭了。眼前這家伙，看著笨重，沒想到開起來跑得這么快呢！

挖掘機徑直開到了松樹下。

“惹科，想不想坐一坐挖掘機？”

“嗯！”惹科擦了一把眼淚。

第一招招手，挖掘機又動了起來，先是車身轉(zhuǎn)了個方向，接著，“鐵手臂”緩緩抬起，鏟斗上升。

近了！更近了！最后，鏟斗停在了惹科的身邊。

人群里騷動起來，大家興奮地?fù)]著手，踮著腳，示意惹科到鏟斗里去。阿普不再板著臉了，他喊道：“惹科，上去！”

惹科慢慢爬進了鏟斗里，挖掘機連動也沒動一下。他有些后悔了，想著自己為什么不跳進去呢？

第一在本子上記錄著什么，寫完之后，他對大伙兒說：“今天大家累了一天，就下個早工，都回家休息吧！”

大家露出了笑容，扛著工具，嘰嘰喳喳地回答：

“不累不累，這是給自己屋頭修路！”

“明天加緊干，爭取修攏多著！”

“你每天和我們一起干，還要動腦子，還是你最累啦！”

大家說說笑笑往回走，挖掘機也開動了。

惹科坐在高高的、緩緩移動的鏟斗里，渾身輕飄飄的，感覺就像離開了地球。現(xiàn)在他早就忘了眼淚的味道，只想笑，還情不自禁揚起雙臂做出一個飛行的姿勢。

今天是他最慘的一天，也是最高興的一天。

咔嚓！

第一在路邊舉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第二年春天，泥土和種子都還在沉睡。牛和馬都很清閑，不干活兒自然就被降了草料的量，站瘦了一圈。天一冷，孩子們也餓得快，肚子里像是住了個小偷，東西吃下去一會兒就不見了。可村里的大人們總是早出晚歸，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全是冷鍋冷灶。

他們是在忙著修公路呢！

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每天從東到西照著這座山，最清楚它的變化。

從前，偌大的寶爾阿木山上只有一條條小路，細得像毛細血管，阿普走前面，惹科只能跟在后面，陡的地方要把屁股貼在地上、抓著旁邊的樹枝滑著下去。現(xiàn)在急需打通一條“大動脈”，從山腳繞上云端，讓車子跑起來，讓血液流動起來。

人們花了很長時間想公路的路線。既不能太遠，也不能太陡，還要照顧到各家各戶。路是為腳修的，一雙腳能在家門口跨上車，也能在家門口跳下車。村里的大人們興致高，攢足了勁兒把山下的路往山上修，從索瑪溝修到多著，從多著修到法窩。孩子們也興奮得像一群麻雀，干完了家里的活兒，總是忍不住偷偷去瞅。

惹科這天沒有去湊熱鬧，他正拿著一個信封翻來覆去地看，想找找有沒有姐姐留下的暗號。和上學(xué)期一樣，放假了的姐姐留在成都打工，人沒回來，寄來了一封信。除了信，還寄來了一大包麥片，說是給阿普和阿瑪補身體。阿普在煤油燈下回信，他會寫的字不多，寫得短，第一句喊了妮扎嫫的名字，第二句告訴她老家修路的事，叫她回來的時候不用走路，坐四個輪子的車就可以到家門口了。阿瑪一直念叨，掙錢不容易，不該買這些東西亂花錢，可她嘗了嘗那碗香甜的麥片，又笑得合不攏嘴。

惹科把信封拿給小羊看，在它的眼前晃來晃去。小羊追著信封聞，突然一口咬了下去。惹科又拖又拽又講道理，終于把信封搶回來了，但上面沾上了口水，還有一圈牙印。

“阿薩呀，看你，又給蓋了個郵戳！”

咩咩咩——

惹科輕輕撫摸著小羊的耳朵。

“阿薩，知道嗎？你和它們不一樣，你很聰明，能聽懂我說的話，遇到危險的時候一直和我在一起。你很夠朋友。怎么辦？我有點兒舍不得你了。這幾天我沒有出去尋找你的主人，其實是有點兒擔(dān)心。其實……我不想你離開我們家。阿薩，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

咩。

小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胳膊。

“可是，阿普說了，我們吉木家說到就要做到！姐姐說過，她要考上大學(xué)，她真的就考上了農(nóng)業(yè)大學(xué)。我答應(yīng)了阿普要把你送回去，我也會做到的。”

咩噗——

“你等著，我這就去跟阿瑪說。”

阿瑪留在屋里幫著照看周圍幾家人的牲畜，她喂了那幾頭豬，給咯咯亂叫的雞抓了幾把苞谷，又往木槽里添了一些鹽水，以備馬兒們口渴了好回來喝。現(xiàn)在，她坐在門檻上趕針線活兒。她縫的是一雙勞保手套，扶貧工作組給修路的大人們每人發(fā)了兩雙，阿普力氣大，手套壞得快，用上兩三天指尖那兒就磨出窟窿眼兒了。阿瑪隔三岔五地縫一縫，阿普才能每天戴著好手套出門。

“惹科，阿普交代的事情你干了嗎？”

“干了。”

“干完了嗎？”

惹科的寒假作業(yè)早就完成了，他知道阿瑪?shù)囊馑迹诉@個，還有撿柴、翻地、拾羊糞，還要讀阿普教過的《瑪牧特依》。

這本《瑪牧特依》，阿普讀過，阿達讀過，姐姐也讀過。書里講述了彝族人從一歲到九十九歲，在人生不同時期可能和應(yīng)該發(fā)生的事情，什么是對的，什么是不對的。阿普常告訴惹科，不要光會讀出來，還要把它們記在心里。

“上回，你和吉吉合伙蒙我，吉吉把我引開，你溜下山。這回呀，我不上你的當(dāng)嘍！”

惹科這才知道阿瑪為什么一直坐在門檻上，原來是為了看著他呀。他看著墻角的籮筐，咧嘴笑了。

“阿瑪，活兒你都干完了！”

惹科前幾天爬樹尿褲子的事情在村里傳得沸沸揚揚，屁股上又頂著一塊大補丁，撅起屁股干活兒多難為情啊。阿瑪心細如發(fā)，明白這個理兒。

惹科雙手蒙著屁股，靠近了一些。

“阿瑪——”

“啥？”

“我想去放羊。”

“放啥羊？”

“放我們的羊唄！我保證一只羊也不會丟，一只羊也不會多。好阿瑪，你就讓我去吧，我想放羊、放羊，羊、羊、羊……”

阿瑪撲哧一聲笑了。

惹科知道阿瑪疼他，暗的不行就來明的——阿瑪笑了就是默許了。

他趕著羊群上了孩子們常去放羊的山坡，任由羊兒們散開，自己開心地坐在山坡上看它們覓食。今天的太陽格外亮，曬得人頭皮發(fā)燙，渾身懶洋洋的。趁著羊兒找草吃，他竟然在樹蔭下打起了盹兒。

（未完待續(xù)）

（選自《羊群里的孩子》，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