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二的時候,班里開始流行看言情小說。小說里面的男主人公都自帶憂郁氣質,傷感的眼睛,冷峻的臉龐,生無可戀的樣子,那是大家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那時候的電視劇也有類似的套路,心事重重的男孩,愿意為女孩打開心扉;身患重癥的女孩,總會遇見執著的男孩。仿佛人只有變得憂郁,才會被關注,才會被承認長大。
我們也覺得,只有憂郁的女孩,才能配得上特別的男孩。于是,憂郁變成了一件很酷的事情。甚至在我們班里,掀起了一陣“憂郁風”。
我們先在外形上下功夫,再也沒有女孩愿意穿粉色的衣服,因為在我們看來,那種顏色太輕浮,只有黑色才能給我們一種成熟感。我們也不再喜歡扎高馬尾辮了,看了太多的偶像劇,大家都學影視劇里的女主角,披著長發,風一吹,掀起一陣青春氣息。
那時候流行“葬愛家族”和“火星文”,別人看不懂的文字才代表著時尚。于是,我們每到周末便開始裝扮QQ空間,每張圖都是“不愛別傷害”的主題,空間里的心情更是滿屏“火星文”。當別人在下面留言“你怎么了”,我們便覺得效果達到了。
我們還要熟讀青春疼痛文學作品。上課的時候,我們在課堂上偷偷抄安妮寶貝的文章。晚自習的時候,我們在桌子下偷偷翻看饒雪漫的小說。周末的時候,我們還要省錢去買青春雜志。仿佛只有這類作品才能培養我們的憂郁氣質,讀完那些書和雜志,我們每個人都似乎成了青春疼痛文學中的主人公。
可是好景不長,當我們沉浸在自己的憂郁世界中,覺得悲傷都要逆流成河的時候,迎來了兵荒馬亂的高三。班主任在學校是出了名的厲害人物,他為了讓我們一門心思備戰高考,阻止了一切不利于我們學習的事情,包括我們的憂郁。他覺得,吃得飽穿得暖,正是奮斗拼搏的年齡,有什么好憂郁的呢?
他開始用行動來遏制這陣“憂郁風”,不允許女生披頭散發,并在班級里沒收言情小說,甚至他還進了QQ同學群,逼得我們只能佯裝積極。那些喜歡東想西想的同學,還會被他叫去談心。
有了老師的嚴格監管,很多憂郁行為都只能在他面前消失。那些從長發中露出臉的女孩,也許終于能看清黑板了吧;沒有言情小說可讀的男孩,也許更能好好做題了吧。同學們都因害怕班主任而不再憂郁,只有我在這種憂郁的情緒里入戲太深,走不出來。
第一次月考結束后,班里其他同學的成績都有了提升,而我的成績卻停滯不前。那天晚自習,老師看著我還未來得及扎起來的長發,把我叫到講臺上,“惡狠狠”地說:“一個女孩整天的心思都在頭發和無病呻吟上,有什么前途?”
青春期的敏感脆弱,讓我在那一刻情緒崩潰。晚上回到家,我哭得很傷心,覺得人生沒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我在這個世上也是多余的。這次我是真的生病了。
我偷偷打開家里的電腦,在網上搜了一份抑郁癥測試題,邊哭邊做。我要讓大家知道,我沒有騙人,我是真的有情緒,很重很重的情緒。
那些測試題做完,網上出現了一張測試單,顯示我患有輕度抑郁癥。我寫了一封信,附帶上這個測試單的截圖,發給了以前的班主任。我說,新學期我很不適應,老師都不喜歡我,家長也只會怪我,同學們也不交心,我覺得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真的得了抑郁癥,可是沒人相信。
老師很快給我回了信,他沒有怪我考得不理想,只是說看到我的信息他很惋惜,也替我擔心,希望我快點好起來。在他眼里,我的前途是美好的,和扎不扎頭發沒關系。我的那些情緒也很美好,但是要放在正確的時間。
我的情緒突然得到了回應,我的憂郁終于被人看到了。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決定把自己的憂郁放一放,先面對眼前的高考。高考過后,就沒有人再來約束我了,我要披著長發,寫代表青春疼痛的文字,認真悲傷。
第二天,我把所有的言情小說和青春雜志都放進了書柜,也不再和同學討論隔壁班的男生;我扎起了馬尾辮,開始努力學習。高三的后半場,我再也沒有講究過穿著、發型。我保持著這種狀態,一直到順利考進大學。
在外地上大學,初入大城市的我,感覺一切都新鮮極了,悲傷也一拖再拖,直到我漸漸忘了這件事。有一天,我跟大學同學聊天,她說,她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有抑郁癥,甚至一度癡迷“憂郁范兒”。因為那個時候,她覺得憂郁看起來很時髦。
我突然想到高中時的我,大概那時候的我也有這種感覺,如果別人都沒有,只有我有,即使是憂郁,也會顯得我很特別吧。
我還想到了改變我的那封信。那個測試,不過是網上治療抑郁癥的廣告問卷,誰做都是會被判定有抑郁癥的。那位老師,肯定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個廣告。可當時,他并沒有拆穿我,更沒有告訴我,真正的憂郁是什么。他保留了憂郁在一個青春期女孩心目中的美感。為了保留這種美感,我不斷奔跑,想為自己留一段最美的時光。
后來,我大概知道了抑郁癥是什么。可是,這并不妨礙青春如詩,給一切事物都加了濾鏡。那時,有人為賦新詞強說愁,還自認為已是戲中人。更難得的是,有人看破不說破,讓你在戲中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們錯把少年情懷當作憂郁,還迷戀得那么深,恐怕也只有那個時代才會如此吧。
(心香一瓣摘自微信公眾號“柏林小院”,習K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