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小孩

我的初中同桌F君，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他個子高高的，皮膚白凈，普通話說得很標準，時常主持學校的晚會，出盡風頭。更要命的是，他的成績排名從來沒有跌出過年級前三。這樣優秀的他，讓作為同桌的我壓力很大。

晚上回家吃飯，媽媽總要問我考試了嗎，F君考了多少分。

我一邊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一邊慢悠悠地回答她的問題。媽媽聽后，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讓我多跟他學習。

隔天，我便對F君吹胡子瞪眼，連題目有疑問都不再去問他。F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搶過試卷給我講題，我低著頭不理不睬。

“怎么了？”他溫柔地問我。

我終于忍不住，開始埋怨他為什么如此完美。

F君被我逗樂了，嘴唇勾起一個弧度，那樣子實在好看。難怪做課間操時，總有隔壁班的女生問我，他平時喜歡什么。關鍵是他脾氣還特好，讓我感覺自己的拳頭像砸在棉花上，沒有得到回應，最終只能聽他講題。

我看著他，暗暗下定決心要努力，“癡心妄想”自己某天也能閃閃發亮，變成和他一樣厲害的人。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發亮”，便失去了和F君做同桌的機會。

當時是初三，我發現F君總是臉色慘白，沒有精神。問他怎么了，他也不說。后來，F君的成績開始下滑。有一天，我看到他媽媽來學校，大約是和老師交流關于他成績的問題。

F君的媽媽和老師聊完后，到教室詢問了他幾句，又打開他的桌洞掃視一番，發現沒有什么異樣，才放心。臨走前，F君的媽媽看著我桌子上花花綠綠的明星貼紙，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我小聲跟F君說，他媽媽精致的發型好漂亮，走起路來搖曳生姿，看起來和他一樣完美。F君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沒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找到我，委婉地表示要我換座位。我忍不住問原因，并說自己跟F君坐在一起受益良多。班主任堅持自己的決定，我只好乖乖聽話。

我搬走的時候，F君一臉無奈。我惋惜地對他說“以后不能做同桌啦”，他只是勉強對我笑了笑。不久后，我在同學那里聽到了班主任讓我換座位的真實原因——F君的媽媽覺得我帶壞了他。

我感到十分委屈，但沒有遷怒于F君，再見到他，仍然報以微笑。

春節過后，我在走廊上遇到了F君。看他越來越沒有精神，我不由得有些擔心。某天，他暈倒在教室。同學們七手八腳地扶他起來，送他去醫務室，無意中看到他手上居然有很多傷痕。大家陷入沉默，不知道該怎么辦。

次日，班主任告訴我們，F君會在家休養，到時候直接來參加中考。

學校里沒有了F君，卻依然流傳著有關他的傳言。

女生們都在猜測，F君的漂亮媽媽是繼母，脾氣很大，對他不好，兩人的關系和最近熱播的豪門恩怨劇里的人物關系如出一轍。

這天中午，我在學校外面吃午飯，無意間抬頭，居然看到了F君。他坐在面館里，見到我就慌慌張張地想躲開。我熱情地沖上前，問他到底怎么了。F君只說自己生病了，讓我不必擔心。

看著日漸消瘦的他，我嘆了口氣，讓他好好照顧自己。F君聽到這話似乎被感動了，熱淚盈眶地對我說：“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他繼續說：“因為……你可以不完美。”

接著，F君跟我講了他的故事——原來，他手上的那些傷都是自己弄的。

他的媽媽并非繼母，只是每當他沒考好時，便會好幾天不理他，這漸漸形成了一種壓力，使得他強迫自己去學習。后來幾次考試發揮失常，F君看到成績不由得發火，居然拿起戒尺抽自己。這種行為愈演愈烈，F君的成績一直沒有起色，加上他媽媽時常教訓他，直到日常搞笑的我搬走，不再繼續和他做同桌，他便崩潰了，經常不吃飯懲罰自己，于是便發生了暈倒的那一幕。

F君在家休息的時候，他的媽媽發現了異樣，領著他去醫院，被醫生告知F君有心理疾病。看著越來越內向的F君，他的媽媽也沒有辦法，只能乖乖配合醫生治療。

和F君聊完的那個下午，我整個人都沉浸在震撼之中。

在我心里，完美的他一直是我羨慕、欽佩的對象。我從未想過，這個完美的小孩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雖然我媽也要求我認真讀書，可她從來不會逼我努力。她總說：“一個人努力不努力，要看他對一件事喜歡的程度。別人沒有辦法強迫。”

我發現，好像確實如此。

中考之后，回學校拿畢業證時我再次看到F君。

那時，F君長胖了一點，看起來精神煥發。他跟我說，他會和媽媽去另外一座城市讀高中。這個暑假，他們會去大理旅游。

我為他感到開心，跟他告別。

很多年過去，我輾轉從別人那里打聽到F君的消息。據說他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畢業后在一個普通的公司上班。我聽后忍不住懷疑，記憶里的那個完美的小孩，究竟是不是我的錯覺？

可誰又知道呢？生活中的你和我，大概從來都是不完美的小孩，而不完美的我們，也能認真熱愛當下的一切，努力過好這一生。

（蘭之幽摘自《中學生百科·小文藝》2022年第8期，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