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中

山中安靜，工裝鞋踩在土和砂石混雜的小道上，發(fā)出悅耳的“咯吱咯吱”聲，腳步停，“咯吱”聲停；再抬腳走，“咯吱”聲響。這樣的即時反饋，頗給人一種踏實與安寧的感覺。

小道兩旁，盡是果樹與農作物。果樹以蘋果、梨、柿子樹為主，間或有一些野生的棗樹和花椒樹；農作物多是黍米、玉米、地瓜。當它們被出售的時候，是商品；而當它們掛在枝頭的時候，就是大自然的組成部分。一只鳥，從樹叢中以45度角的方向，像射出的子彈那樣沖向天空，飛行的姿態(tài)倒不像被叨擾后的驚恐，更像一種展示——估計鳥許久沒在山中見到人了，這次一口氣見到了大人和孩子，就有了頑皮的心，想要嚇我們一下。我們驚呼、大笑，配合得很好。

正在寂靜中行走的時候，忽然耳邊聽到“撲通”一聲，被嚇一跳，趕緊轉身四處尋找，是熟透的柿子掉在地上發(fā)出的聲音。我瞬間想到：此刻，不只是一顆柿子掉落在地，還有無數(shù)顆柿子、蘋果、梨，以及其他無數(shù)熟透的果子，不分晝夜，在“撲通撲通”掉落。它們集體往下落的樣子，多像下雨，不過是大一點兒的雨滴，不過是柔軟的果肉“雹子”。它們的媽媽是土地，貧瘠的山地長出美麗的果樹，這些果實與果樹一起美麗過，因而它們的墜落不是死亡，而是美麗的一部分。

我們繼續(xù)往大山更深處走，非但不覺得累，體內反而有一種要溢出來的輕松，把這種輕松稱為“快樂”也行。我把手機攝像頭打開，靜靜地拍攝一朵粉中帶紫的花，使用的是仰拍的角度。花在沖著鏡頭點頭、笑，笑容的背后是干凈清澈的藍天，于是我們就這樣通過鏡頭聊了起來。

至于我問了什么，花回答了什么，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小段時間屬于我們。跑在前邊的孩子，喊著“加油”讓我跟上。我保持著拍攝的姿勢，一動也沒動，只是加大了一點兒聲音對孩子說：“別著急，我再陪花坐一會兒。”

進山時慢，出山時快。當再次坐進車里，開始返程的時候，我們相約下次有時間再進山。在山中，一切太美了，我們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只松鼠、一只兔子，或者別的野生動物，不用擔心挨餓，因為到處都是果子。如果餓急了，撿起地上掉落但未腐爛的果實果腹，應該也是會被理解與原諒的吧。如果渴了，可以去找泉水……我們想象著這樣的山野生活，覺得很開心。其實心里知道，我們來山中，只是看看就走，不大可能像說笑的那樣在山中生活。

生活的諸多部分，已經(jīng)被明確地劃出了界限，以山為界，以河為界，以高樓、高速公路為界，以語言為界……但偶爾從城市越界到山區(qū)所感受的那種快樂，不是冒犯的快樂，而是回歸的快樂。在山中，我們都成了快樂的孩子。

（蘭之幽摘自《風流一代·青春》2023年第3期，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