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中時,我是一名美術生。那會兒,不開竅的我對水粉畫考試非常苦惱,看著同學拿起畫筆在白紙上輕輕松松地畫出精致、朦朧的花卉,我滿眼都是羨慕。可一回頭看到自己的兒童式涂鴉,我便捂著臉想撕碎這幅畫。這時,我的耳邊又猛地聽到小伙伴好奇的聲音:“你在畫什么?”
我心想不妙,還沒等我捂住畫,手就被她飛快地按住。只見她瞪大雙眼,兩秒后又彎成月牙的模樣,然后用手輕輕指著我畫里的棕色樹枝,忍不住好奇道:“好像小朋友畫的樹枝哦,真可愛。”
那一刻,我被逗得只能將頭低到膝蓋,心想,完了。又不忘舉起雙手遮住畫面,生怕其他路過的同學看到這尷尬的一幕。低下頭的我,感覺自己的臉熱熱的,估計像個熟透的番茄。可一瞬間,窗外的涼風像化解難堪的貴人,帶來舒適的感覺,我就像掉入波光粼粼的大海,緩緩暢游。借此機會,我偷偷掃了一眼笑話我的小伙伴,見她注意力不在我身上,便一下子把畫撤了下來。
但是,水粉畫仍然是我心中最大的障礙。嚴厲的老師正提醒我們:“如果沒有考好,就要罰寫作業,期末成績和上學期的差一分,就要被打十次手心。”我忽然理解了燉得像黑色巧克力的豬蹄,只能在鍋里忍受這樣煎熬的苦難。一下子,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在大熱天里把藍色的校服袖子提到手指上,并祈禱,但愿我不是這次的“幸運兒”。
雖然畫得不好,但我只要打開臨摹的畫冊,就好像步入童話世界。我看到灰姑娘換好潔白華麗的長裙,配上夢幻的水晶鞋,一步步走進我的眼里。我看到藍紫色的襯布鋪在棕色的桌上,中間放著白色的花瓶,老師用細致的筆觸點綴出浪漫的玫瑰花,一層層像酸奶般柔滑的顏料覆蓋在畫上。這樣美妙的畫面,讓我看得津津有味。
之后,也許是我練習的方法不對,琢磨了半天,上色時還是那么顯臟。一下子,考試如被敲響的掛鐘,晃動著我緊張的內心。灰心的我,認命般帶著畫具上了戰場,最終,我還是考砸了。我悶悶不樂地放下筆刷和顏料,找一個空曠的地方開始哭泣。
后來,在復讀中,我重回麻木的色彩世界。我抬頭看著老師拿起畫筆調出透氣、舒適的藍色,隨手用大刷子在打好形的白色紙上唰唰唰地畫,很快,寶石色的大海便翻涌到我面前。他垂著頭,帶有藝術氣息的鬈發遮住嚴肅的面孔,修長的雙手依舊保持示范的動作,可聲音卻帶著認真,鼓勵我們:“顏料要大膽用,畫畫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放開自己。”那陣勢,像極了瀟灑又精明的大俠練劍,輕輕松松地斬碎周圍一切落葉。
仿佛受到鼓舞,我也拿起畫筆蘸上厚厚的顏料,聽著老師重復道:“瀟灑點,放松。”隨后,朝畫布揮去。身旁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音,原來是我一時耍帥,把顏料濺在了同學身上,聽到他們哀怨的聲音,我才剎住,立馬道歉。
一個半月后,在鞏固課上,我學會了一筆一筆從暗面過渡到灰面,提亮,再深入塑造、點高光的過程。我也目睹了一顆顆暖黃色的蘋果,生動地立在我的面前。我端詳著畫,感覺老師在拍我的肩膀。我回頭,只見老師對我笑著說:“挺好的。”那時,我才發現,畫上的色彩終于從灰白變為五彩斑斕。難掩高興,我把這幅畫帶回家,并貼到墻上,作為努力的見證。
七月底的夏日,一場大雨向我們告別,大雨落在磚瓦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屋里傳來清洗畫筆發出的嗒嗒聲。在這兩種聲音的相遇中,我閉上眼睛,仿佛看到指揮正與樂隊一同創造好聽的音樂。
灰姑娘只在半夜奔赴一場華麗舞會的畫面,我也畫出來了。有時候調色我總會觀察到,在藍色、紫色或者暖色的交織下,畫面會變得豐富無比,像落入一個紫色薰衣草的世界。有時顏料用得過多,我的白色短袖也染上這些溫馨的顏色。我開始對水粉畫感興趣,不再像當初那樣躲躲閃閃。日歷上的時間被一頁一頁撕掉,等再一回頭,我已經裹上厚厚的羽絨服,提起水桶和顏料,參加第二次聯考。這次,我終于取得理想的分數。
暑假回到家,我放下許久未用的顏料和調色板,解脫般回到柔軟的床上呼呼大睡。可當休息幾天后,我便感到無聊了。我的視線突然被墻上貼著的漂亮花卉畫吸引,淡白色的雛菊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瓶子周圍有幾個圓滾滾的蘋果,像圓圓的月亮,那么暖。看著畫,我終于又忍不住拿起畫筆和顏料,隨心所欲地畫起來。
只干一件事情會很枯燥,但如果把它當成興趣對待,一定會很有意思。當我再次回想起老師畫畫時瀟灑的背影時,總覺得紙上藍色的顏料像一陣海浪,突然襲來,掀起海底的魚群,沖刷著漂亮的貝殼,月光皎潔,一切都是那么美。我的青春仿佛遨游在五彩繽紛的水粉世界里,沉浸在與同學、老師共同揮舞畫筆的時刻。
(本刊原創稿件,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