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得大學某年暑假的某天下午,我汗流浹背地坐在家里無所事事。窗外的知了吵得人心煩意亂,我突然悲從中來,覺得所有人都在狂歡,都在熱火朝天地生活著,只有我,被世界遺忘了。后來我才明白,其實在那一刻,和生活中幾乎每時每刻,總有一些我的同學、朋友、同齡人,大汗淋漓地沮喪著,失落著,透明人一般地沒有存在感著。
當然,年輕總歸是值得慶幸并珍惜的,但年輕又多半會被辜負,留下遺憾。我只是希望,當年的我可以更理直氣壯一些。理直氣壯地從頭到腳都有嬰兒肥,理直氣壯地青澀,理直氣壯地犯錯。因為焦慮、謹慎、恐懼,是時間一定會套在我們身上、躲也躲不開的枷鎖。那么,在還不知深淺輕重的時候,一定要理直氣壯。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出差去紐約,拍攝間隙一個人在街上亂轉,逛累了,就在第五大道街邊打車。司機是一位阿拉伯大叔,車子開得飛快,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回頭看看我。嚇得我一路心驚肉跳,生怕他撞車。
大叔人很可愛,等紅綠燈的時候,他又轉過身來問我:“你是第一次來紐約吧?”
“啊?你能看出來啊?”我怯生生地問他。
“當然,紐約人伸手打車非常干脆,不容置疑。你呢,手伸得猶猶豫豫的。孩子,下一次要果斷,要表現出‘I own the place(這是我的地盤)’的感覺。”我坐在車上,聽傻了,點頭如搗蒜。
那大約是我唯一一次在紐約打車的經歷。后來,我也再沒去過紐約。所以也沒法驗證一下,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有沒有進步,是不是已經有“own the place”的底氣了。
理直氣壯并不是簡單粗暴、傲慢無禮,它是直抒胸臆、尊重規則、守護權利。我覺得生活的性別是男,而且是那種讓人頭疼、常被吐槽的“鋼鐵直男”。他的可惡在于他絕不拐彎抹角,所以別說黛玉葬花沒用,晴雯撕扇都沒用。對付他,必須直接花木蘭從軍或者穆桂英掛帥。
你的愛恨與渴望,不要期待生活來猜。幽怨、壓抑、委曲求全都沒有用,想說就表達,想要就爭取,就像那些在舞臺前亂成一團的女孩一樣。所以,我能想到的最可貴的年輕的品質,就是理直氣壯,眼里有光。
這一陣子,我有機會遇見不少年輕的觀眾。
有一天,一個29歲的女孩一直等到我結束了全部工作,只為跟我講她的“中年危機”。我知道她是認真的,她的眼淚和痛苦都是真實的。有一個讀大一的男孩跑到我面前,帶著哭腔講了自己異地戀的女友背棄了他。還有一個早就走出校園的女孩,也是一直流著淚,抱怨父母不斷地逼她相親,她幾乎絕望麻木了,準備對生活繳械投降。
當然,也有目標篤定、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人生,絕不為外界所動。有一個讀大三的男孩,睜著圓圓的大眼睛,自信地跟我講著他的未來規劃:本科畢業以后,他要到北京讀研究生,學馬克思主義理論。
這些年輕人都是理直氣壯的——哪怕他們正困惑著、痛苦著。他們的人生中沒有語焉不詳,沒有避重就輕、躲躲閃閃,更沒有從何談起、不說也罷的尷尬。哪怕流淚的時候,在沒有路燈的校園里,我仍然能看到他們眼里有光。
一生很長,出發時如果沒有足夠的信念和光亮,怎么支撐并照亮一生呢?
(魚于摘自花城出版社《還是要相信》一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