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典的一個定義是,它們是大家都希望自己讀過,但又都不想去讀的書。原因之一是,經典雖然是智慧的結晶,但不會立刻給人帶來滿足感。英國評論家阿諾德·本涅特在《文學的品位》中說:“經典文學很細膩,給你帶來的快樂會不斷增加,但與狂熱無關。對一個沒有修養(yǎng)的人來說,來自藝術的快樂通常是激烈的。他們會夸大某些東西,缺少平衡能力。這種快樂是粗俗的。偉大的作家們頭腦清醒而且思維均衡,不會夸張,因此也不可能歪曲。經典之美絕不是一下子把你擊垮,而是慢慢滲透。”
在讀經典時,作者比我們強大得多,本涅特說:“我們是思維上處于弱勢的一方,面對經典文學,真正聰明的做法是把自己擺在思維落后的位置,知道自己思維落后,謙卑地擺脫自己所有的自負,渴望走出這種落后狀態(tài)。如果你不認同一本名著,這是你的問題,而不是書的問題。”
我們還是要硬著頭皮讀經典,至少這樣做比較劃算。劉錚在《日本讀書論》的導言中說:“我們讀了《奧德賽》或《堂吉訶德》,就等于讀了幾百上千本冒險小說,甚至等于把冒險小說這個類別給勾銷了,今后再也不想,也不必費那個工夫去讀冒險小說了。”
有的經典不對我們的胃口,也不用怕。法國作家紀德說,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在他“讀了犯困的書里”排第一名,所以我們只要找到一組屬于自己的經典就夠了。另外,讀經典要看機緣。一個12歲的孩子,盡管聰明,卻無法領會彌爾頓或者薩克雷的奧妙,為什么?因為他還沒有具備領會他們的作品必不可少的生活經驗。領會偉大作家的作品,得先熟悉他們的文學傳統(tǒng),熟悉他們的民族文化,而初次接觸的人是不具備這種條件的。
日本哲學家三木清說,對經典著作,要慢讀、反復讀,“古人是極其舒緩自然地寫成了那些著作,為了品味他們的著作,我們也必須舒緩地閱讀”。只有舒緩地閱讀,才能像劍橋大學教授邁克爾·伍德那樣,發(fā)現(xiàn)“馬爾克斯喜歡用數(shù)字。一百年的孤獨,一場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的大雨,用四十個橘子榨出的橘子汁……這些數(shù)字營造了一種傳說的氛圍,顯示了一種輕微嘲諷的準確性。但數(shù)字也可以表示耐心,表示與時間緩慢流逝的親近”。
英國作家簡·莫里斯小時候讀《愛麗絲漫游奇境記》,發(fā)現(xiàn)“它是一本你會跟著它一起笑但永遠不會嘲笑它的書。它里面講不通的地方、說的胡話是藝術,它的人物很嚴肅,它的文字像詩一樣,它的坦尼爾插圖無可替代,它的幽默是普遍的基準。一個沒讀過‘愛麗絲’的孩子是被剝奪了一種享受的孩子”。剛上學時,有一天,一位老師問簡·莫里斯不看黑板在偷偷看什么,他說是《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老師原諒了他。誰會不原諒一個跟哈克和吉姆一起偷偷劃船而不是在思考長除法的孩子?
(羽驚林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23年第24期,阿砂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