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周日這天,太陽燒著黃昏,直到把山頭那一點兒綠尖尖燒成橘子汽水的顏色時,陳青青才回到了家里,她懷里還摟著一只老虎公仔。
陳青青腳步輕快,懷里的老虎公仔也像是在蹦蹦跳跳,斑紋尾巴一搖一擺的。
不等正在洗草莓的媽媽開口,陳青青就興奮地湊到了媽媽跟前,眼眸笑成了亮晶晶的小月亮,說道:“快看快看,今天下午我在娃娃機里抓到了一只老虎公仔哦!”
聲音上揚,像是她沒有但翹起來的開心小尾巴。
陳青青很喜歡這只老虎公仔,就連晚上睡覺也要把它放在枕頭邊上。
但是到了半夜,陳青青忽然在睡夢中聽到了一陣“吱吱”的聲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瞧——
那只原本睡在枕頭上的老虎公仔,不知道怎么爬到了窗戶上,像是剛從外面回來,卻被窗戶夾住了尾巴,現在進不來,也出不去。
而它沒有注意到陳青青已經醒了,還在嘟嘟囔囔:“痛痛痛,這窗戶咋老一直扒拉我尾巴!”
陳青青蒙了一下。
啊,娃娃機里的老虎公仔還會說方言?!
2
就在老虎公仔費力地往外拽自己的尾巴時,窗戶“咯吱”一聲,被陳青青打開了。
一個踉蹌,老虎公仔終于扯出了尾巴,它剛想松口氣,結果轉頭就看見了陳青青,嚇得耳朵立馬豎了起來。一人一老虎,大眼瞪小眼,最后還是后者別別扭扭地開了口:“嗷,你好啊……那個,窗戶外面種的是什么花呀?香香的,感覺很好吃。”
陳青青更蒙了,脫口問道:“老虎也會吃花啊?”
小老虎動了動耳朵,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這個、這個……偶爾會吃一點點。”
雖然是百獸之王,但這只名叫大貓的小老虎其實只吃素,尤其喜歡吃那些香香甜甜的花。
不管是狐貍還是花豹,就連天天啃蘿卜的兔子也不理解它。
唯一讓大貓感到意外的是,在它難為情地說出自己想吃花后,陳青青只是疑惑了一下,然后她唇角彎彎地問道:“那你吃鮮花果凍嗎?明天上學的時候,我可以去小賣部買。”
大貓趴在窗臺上,圓圓的眼睛像剔透的寶石,稍微瞪大一點兒,就寫滿了驚訝。
“你不覺得我是老虎,吃花很奇怪嗎?”
“奇怪啊,但是你喜歡吃花,那就開開心心地吃呀?!?/p>
陳青青想,總不能因為旁人覺得奇怪,就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吧?
就算是威風凜凜的大老虎,也可以在開滿柔嫩小花的山坡上打滾兒一整天,從彌漫溫柔的日出,到云朵掛滿橘子色的黃昏。
3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陳青青買了一袋子的鮮花果凍,打算跟大貓分享。但是回到家后,她卻沒有看見那只黃澄澄的老虎公仔。
“大貓?”她東找找西翻翻,又叫了好幾聲,最后才在衣柜頂上發現大貓正在瑟瑟發抖的小尾巴。
她踩在凳子上,伸手將大貓抱進了懷里,輕柔地撫摸它的毛,一點點緩解它的恐懼。
等大貓不再發抖后,陳青青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半個小時前有一只麻雀飛了進來,大貓嚇了一大跳,怕得不行,直接躲到了高高的衣柜頂上,還用小毯子蓋住了腦袋。
說完這些,大貓覺得有些丟臉,爪子扒拉著陳青青的胳膊,緊張得再次說起了方言:“我被麻雀叨叨過腦瓜兒,所以才這么怕的……”
陳青青又摸了摸大貓的腦袋,說道:“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不丟人的?!?/p>
大貓的耳朵都是耷拉的,郁悶道:“可我是老虎啊,明明是百獸之王,卻怕一只胖嘟嘟的麻雀,隔壁的貍花貓都比我勇敢……”
陳青青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安慰沮喪的小老虎,于是說起了自己的故事:“我之前很怕老鼠,每到晚上,一聽到‘吱吱吱’的聲音就會睡不著覺?!?/p>
大貓問:“那現在呢?”
“現在還是很怕啊,”陳青青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坦誠地說道,“我媽媽說,清楚自己害怕什么、知道自己膽小,其實也是一種勇敢?!?/p>
大貓的尾巴動了動,勾住陳青青的手指,表情認真道:“那你以后不用怕了,有我在,我會趕走老鼠,這樣你每天都能做一個美夢了?!?/p>
黃昏已經漸漸淡了,橘子色云朵也變成了紫色的夜空。
陳青青忽然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兒來,有點兒想哭,但又開心得像是掉進花叢的蝴蝶。
她輕輕回勾住大貓的尾巴,眨眨眼,說道:“那我就幫你趕走麻雀,保護好你的可愛小腦瓜兒?!?/p>
在這個晚上,陳青青和大貓吃了好多顆鮮花果凍,整個房間里都是花的香氣。
像是擁抱了一整個春季與夏日,也像是友誼開出了一朵最芬芳馥郁的花。
4
之前大貓問過,陳青青臥室的窗戶外面種的是什么花。陳青青找了好多資料,才知道那是一種野薔薇,野蠻生長,就算凋謝也會和風一樣自由。
提到這一點的時候,大貓突然說:“我小時候就住在這種花的花叢里?!?/p>
陳青青好奇:“那后來你為什么搬家去了娃娃機?”
大貓搓了搓爪子,有些害羞:“……因為花都被我吃禿了?!币簿褪窃诎峒胰ネ尥迿C的路上,它被麻雀啄了腦袋。
陳青青把這件事悄悄記在了心上,第二天放假的時候,她特意去了一趟超市,沒買到想要的東西,最后跑去花市才買到薔薇稈。她準備在窗外扦插出一片薔薇花叢。
除了花稈,她還買了不少種子,和大貓一粒一粒地埋進土里。
大貓送她美夢,那她就送大貓一簇芬芳。
陳青青捧著一把棕色的花種子,蹲在窗外野薔薇旁,彎著眼跟大貓說自己的想法:“每年我都會種新的花,有桂花,有玫瑰,還會有百合,這樣你就不會把花叢吃禿啦?!?/p>
大貓的眼睛亮晶晶的,正要興奮地“嗷嗚”一聲時,意外突然發生——
不遠處的屋檐上,一只麻雀瞧見陳青青手里的花種子,撲棱起翅膀,突然飛了過來。
陳青青還沒注意到飛來的麻雀,只見大貓突然蹦了起來。
“大貓?!”她驚呼的同時,黃影忽地從面前躥過,一下子就把飛過來想啄花種子的麻雀給頂開了。
麻雀連忙逃開,而大貓落地后直接抖成了一朵奓開的球。
陳青青也被嚇了一跳,心跟著顫了顫,隨后馬上反應過來,大貓估計是以為麻雀要飛來啄它,所以有些應激了。
陳青青疑惑:“你不怕麻雀了嗎?還敢用被啄過的腦袋去頂麻雀?!?/p>
大貓眼睛水汪汪地搖搖頭,看起來不像小老虎,更像是可憐巴巴的流浪小貓。
它蜷縮著尾巴,恨不得把臉貼在土里,悶悶地說:“麻雀啄人可痛了,不能讓它啄到你?!?/p>
說著說著,大貓注意到陳青青的手指上有一些細細的口子,是扦插時被花稈上的刺劃傷的。
大貓湊上去蹭了蹭那些細細的傷。
聽著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嗅著野薔薇的香氣,有那么一瞬間,陳青青覺得手上的傷一點兒也不痛了。
友誼是一場雙向奔赴??梢詾榕笥验_出一片燦爛漂亮的鮮花,也可以為朋友穿上無堅不摧的鎧甲。
5
大概過了一個月,扦插種下的薔薇稈就冒出了新芽。
每到放學陳青青踩著黃昏的余暉回家時,常常能看到大貓在花叢里打滾兒。
誰說老虎一定要威風凜凜、一往無前?它們也擁有膽小害怕的權利,也可以在奔跑的時候停下來嗅一朵薔薇,然后“嗷嗚”一口,把整朵花都吃掉。
彼時她們的頭頂是漸漸淡去的霞光,迎面而來的是愈來愈溫柔的夜風。
這和陳青青從娃娃機里帶大貓回家的那天一模一樣。
大貓想起什么,語重心長地說道:“抓娃娃是有訣竅的,要找到娃娃身上的著力點,才能抓得起來?!?/p>
陳青青點了點頭。當初她投了好多幣,娃娃抓起又掉下,到了后面,大貓身邊的娃娃都空了一圈,她才“運氣大爆棚”般抓到大貓這只小老虎。
可是陳青青卻沒有說,她知道抓娃娃的訣竅,從一開始她就挑中了大貓,但是擋在它周圍的娃娃太多了,她只能一個又一個地慢慢挪開。
大貓問:“如果有下一次,你還會選中我,把我帶回家嗎?”
陳青青沒有猶豫:“當然??!你可是我的美夢守護者!”
也是她第一眼就超級喜歡的小老虎。
大貓一直沒有說。
當初它還在娃娃機里的時候,陳青青其實是夾不住它的。
它躲在角落里,看這個綁著馬尾的人類小姑娘花了好多幣,可是一個娃娃都沒有抓住,眉毛都要皺成麻花了。
它突然覺得她有一點點可憐,又有很多點兒可愛。
再然后,在夾子終于落到它身上時,小老虎用自己的尾巴悄悄勾住了夾子的爪。
——跟她回家吧。
——想和可愛的人類做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