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琉璃

公主落難記

這幾日，臨潼城內人心惶惶，百姓們無心工作，面若死灰。因為他們視若珍寶的護城圣女——琉璃——失蹤了！

傳言之中，琉璃公主是秦國統一諸國前一個邊陲小國的國君之女。因其命格奇特，是九星連珠之時降下的圣女，不僅被始皇帝賜封“琉璃公主”，還被賜予了臨潼城作為屬地。

據說，琉璃公主是在出城祭祀的路上不見的。為了尋找她，官府調派大批人馬四下搜尋，就連修建皇陵的工程都暫時停止了。不過，正因如此，兵馬俑小學徒陳阿牛才能得空，進城一趟。

雖然被師父委派進城采買雜物，但陳阿牛卻顧不上買東西，一進城就直奔公主府。他在公主府前的兩只石獅子下徘徊許久，正準備抬手敲打府門上的鳳型門環時，身后有人喚住了他。

“敢問閣下，腰間的琉璃玉佩從何而來？”

陳阿牛一回頭，看見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他想到小玉把玉佩交給他時，曾憤憤地說：“你不信我是公主！那你敢把這枚玉佩送到公主府上，給清歡公子嗎？”

陳阿牛這次進城，人們跟他打招呼，都是用“琉璃公主失蹤了，你知道嗎”作問候，而且滿城貼著尋找琉璃公主的告示，那畫像中的人與小玉長得一模一樣……小玉真成了公主？陳阿牛信了。

見身前的貴公子滿臉疑問，陳阿牛說：“這玉佩是要給清歡公子的！”

“在下正是清歡。”

琉璃與陳阿牛

琉璃公主在得到了始皇帝的冊封之后，便遠離家鄉，孤身來到臨潼城，身邊只有清歡一人常伴左右。

陳阿牛告訴清歡，琉璃正在他家養傷。

清歡無片刻遲疑，立即跟隨陳阿牛接請公主。路上，陳阿牛向清歡解釋著遇見琉璃的一幕幕……

幾日前，陳阿牛在渭水旁挑水塑泥，遠遠看見水上漂來一襲鵝黃色衣裙，再定睛一看，那不是他失蹤多年的妹妹小玉嗎？！他拼死把小玉救上了岸，幾天幾夜沒合眼，日夜照料，好不容易小玉睜了眼喝了水，陳阿牛開心地拉起小玉的手。沒想到小玉劈頭就甩了阿牛一巴掌：“公主玉體豈是你等草民可以隨意碰觸的！”

清歡聽到此，不由得笑出聲。如果說剛開始，他還有點兒懷疑陳阿牛的說辭，那此刻他已堅定不移地認為琉璃正是陳阿牛所救，因為那任性霸道的作風，實在只有公主一人能做得出來。

陳阿牛接著說：“我也不知道小玉怎么突然變成了一個兇巴巴的公主……她以前明明很溫柔，很愛笑。”琉璃在陳阿牛家居住的幾日，把家中鬧得雞飛狗跳。陳阿牛家上下，也就只剩家貓阿花沒被訓過。

清歡后來聽出了點兒頭緒，原來陳阿牛一直錯把琉璃認為是自己的妹妹，不由失笑。

“既然你認為她是你妹妹，干嗎還幫她送口信？”

“小玉一直說清歡公子如何好，如何氣度不凡，我想她是不滿意我這個哥哥了，她要我來找你們，我想……只要她開心就好了！”

清歡及部眾一路疾行，終于來到了阿牛家門前。清歡急急進了庭院，一路喊道：“公主殿下，微臣救駕來遲，請公主降罪！”他邊喊邊行禮，但一連喊了幾遍，都沒有回應。

突然，后院中傳來一聲尖叫，清歡心中大駭，沖了過去。只見院中一片狼藉，陳阿牛沖上前抱住一個渾身是傷的中年男子，一邊按壓他的人中，一邊叫著“師父”……

清歡臉色凝重，看樣子琉璃又被人綁走了。

琉璃公主再次失蹤

琉璃公主一直是眾人口中的天命圣女，有人形容她溫潤如玉、氣質高潔，也有人感慨她風華絕代、如皎皎明月……但此刻，這個不足及笄（jī）之年的小姑娘正只手托頰，側躺在案幾前嗑瓜子兒。一個時辰前，她剛向把她劫來此地的起義軍首領發了一次脾氣，之前在去郊外神廟祭祀的路上，也是因為這一群人的追擊，她才不幸落水。

琉璃嗑著瓜子兒，忽聽院外一片兵戎相交之聲，女孩嘆一口氣：“總算來了。”

片刻之后，窗外響起清歡的聲音：“公主殿下，微臣救駕來遲，請公主降罪！”

還是老一套，琉璃想，正準備收斂儀容，擺出一副公主氣度。突然，有人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一把抱住她！

“小玉！還好你沒事！”來人一邊說著，一邊鼻涕眼淚抹了她一身。

不是陳阿牛還是誰！

之前，琉璃把貼身玉佩給陳阿牛做信物，陳阿牛也取出了他們家傳的玉石手鏈，一定要塞給她。那一顆顆芙蓉石串成的鏈子，泛著緋色光澤，本是她看不上眼的玩意兒，但不知為何，在陳阿牛的笑臉之下，她鬼使神差地收了。

被綁匪綁架的這一路，她每隔一段路程，便丟一顆芙蓉石，想必陳阿牛他們也是因此找到她的吧。

陳阿牛掏出一路上撿回的芙蓉石，說：“過幾日，我把它們串好再給你。”

那躺在陳阿牛掌心的芙蓉石，猶如梅花花瓣，一顆顆被擦得晶瑩透亮。

琉璃心下一震，眼前的少年和腦海中模糊的身影，依稀重疊……她努力平復洶涌上溢的情緒，把心一橫，避開了陳阿牛期許的目光。

琉璃坐上了清歡為其準備的華蓋馬車，在眾多仆從的前呼后擁中，她又變回了尊貴的公主——天命之女，似乎在這鄉野間流落的經歷，從未發生。

琉璃被接回府邸，重復之前養尊處優、刁蠻任性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流走，一晃到了正月初十。

那一天，臨潼的雪下得特別大，整座城池猶如覆蓋上了一條巨大的白色毛披。但即使是寒冬臘月，依舊擋不住公主府上張燈結彩、喜氣盈盈的熱鬧氣氛，這可是琉璃公主的第十五個生日！

儀式由大祭司主持，有條不紊地進行，琉璃在專人伺候下束發而笄，她終于成年了。一屋子人言笑晏晏，把酒言歡。

此時，門外突然奔進來一名慌慌張張的傳令史。“公主、大人……”他氣喘不止，“皇上……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

皇上是在第五次東巡的途中駕崩的，一切毫無征兆。

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沉寂。

清歡像失力了一樣，猝然跌坐在座位上，他抬眼望向琉璃，卻看見那姑娘臉上顯露出罕見的祥和微笑——

終于，她可以解脫了。

萬斤重的封墓石轟然落下，熾熱的銅汁灌了進來，每一條石隙都被澆鑄嚴密。根據始皇帝生前的旨意，琉璃被關進了皇陵，現在，他們正在封鎖墓門。

猝爾，墓外一片嘩然，琉璃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貼著落下的墓石滾入，那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拔足狂奔，一路來到她面前。

“銅汁好燙，我差點兒被澆到！”少年憨笑著，眼神明亮一如既往，然后把一串芙蓉石手鏈放入她掌心，“這次可要收好啊。”

芙蓉石顆顆晶瑩，澄澈如初。

“小玉，這里好冷，也好黑啊，小時候的你最怕黑了，我怎么能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陳阿牛露出了平時不會有的認真表情，“你們都說我傻，可是我又怎么能認錯自己的妹妹呢？雖然過去這么多年，但我依舊不會忘了你的樣子。你額角還有當年摔傷在田里留下的疤痕，嘴角旁邊有顆痣，更別提你的眼睛，還和當初一樣，依舊像咱們家阿花……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發生了什么，但是，我說過，無論如何，我都會守著你的……”

陳阿牛，這樣不屈不撓，無論她如何冷眼相向都甩不開的羈絆，讓琉璃不得不投降了。她怔怔地看著陳阿牛把自己擁入溫暖的懷中，而后，琉璃終于控制不住，號啕大哭了起來！

八歲那年，父母帶她和哥哥在江面游船，突起的狂風掀翻了小船，而她的父母拼死救起哥哥再救她時，她則被江水沖走。她抓著浮木，也不知漂流了多久，最后被一支入宮覲見的船隊所救，船隊中也有一個八歲的女孩，兩個女孩意外地眉眼相似。

小玉后來才知道，那是奉詔進宮的琉璃公主。當時還是公主謀士的清歡對小玉說了公主此行的兇險，并半勸誘半脅迫地提出了兩人互換身份的建議。為了報恩，懂事的她答應頂替公主入宮，而真正的琉璃則被藏匿起來，不知去向。

一去七年。

小玉也不是沒想過逃，但清歡監管得著實太嚴，她一個小女孩如何逃得掉……而后歲月推移，從清歡口中，她得知自己命系南國上萬條人命……如果說剛開始她的留下是為了報恩，后來，成為琉璃，已經變成了她的使命。

每個人都只在乎琉璃，也只有他，只有陳阿牛，還記掛小玉。

謝謝你，還記得我。

哥哥。

絕處逢生

空氣漸漸稀薄，陳阿牛背起小玉往內殿走去。

作為兵馬俑小學徒，陳阿牛參與了墓室建造，對它的構造也算熟悉，墓室一共分三進，始皇帝的金棺遠在最深處的內室里。一路上，陳阿牛和小玉還遇到了不少匠人，原來秦二世（始皇帝的繼位者）擔心這些人泄露墓室中的機密，便把他們關在了墓內。

順著墓道，眾人最終來到內室，有人安靜地坐著，也有人不認命地穿鑿著墻壁。忽然，在匠人們開鑿的隧道中，陳阿牛的師父探出了頭！

“計算沒有錯，連上了！”師父說。

墓室中爆發震天的歡呼！

原來，有人早已偷挖了地道，留了一條后路，剛剛，是從外挖入的師父一行和從內打通的工匠一行接上了頭！

同一時刻，在墓外不遠處的樹蔭里，清歡正和一個親信看著小玉一行人遠去。

“公子，這……”

清歡一抬手，阻止仆從繼續說下去：“等他們走了以后，你去把這密道封上，務必不留痕跡。”

“是。”

仆從走后，清歡又呆立原地良久，而后，終于負手離去。

是時候了，他和她，今后，才將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