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薔薇

1

和霜背著書包在一家鐵匠鋪前站了很久，老師傅伏著身子正在猛力敲打放羊用的鐵鏈，每一下敲擊都是鐵和鐵的碰撞，充滿了力量。

和霜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黃昏的霞光落到了腳邊，她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很晚了。

濃濃的霞光落在棉花糖一般的云朵上，就像是薔薇開在空中。有很多女生停在路邊，仰頭望著晚霞的光，展顏歡笑，討論今天的天空有多好看。

只有和霜抓緊了書包帶子，急匆匆地走在路上，一刻也沒有過多停留。

她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告訴自己——

“和霜啊和霜，你就是個怪女生，既不喜歡漂亮的花，也不喜歡漂亮的風景……反而覺得鋼筋鐵泥很有意思，那明明是男生才會感興趣的東西。”

2

和霜家有個花園，里面種著許多薔薇，不管在清晨還是黃昏，這些花都開得十分絢爛。它們雖然美麗，但也非常脆弱，只要有一場暴風雨，這些花就會折進泥土里。

和霜不喜歡這些嬌嬌弱弱的花，更不喜歡在暴雨天過后去打掃泥濘的花園，可她的好朋友們卻都很喜歡她家的花園。

這次的聚會地點就定在了她家的花園里。

好朋友蕭蕭提出玩一個游戲：“我們穿過這一片花叢，摘一朵最漂亮的薔薇回到原處，不能走回頭路，只摘一次薔薇。然后大家來比比看，誰摘的薔薇最漂亮。”

和霜想了想，自己好像在書里看到過這個故事，只不過故事里摘的是麥穗。

游戲開始，幾個好朋友一起進了花叢中。大家都在找最漂亮的那一朵薔薇，等到大家都出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后了。

蕭蕭一出來就看到了正在踢石子玩的和霜，她興奮地招了招手，小跑過來，好奇和霜摘到的花：“霜霜，給我看看你摘的薔薇，是不是又大又紅？”

和霜搖搖頭，說道：“我沒有摘花。”

蕭蕭不解地問道：“為什么啊？”

“因為花園里沒有我喜歡的花。”和霜興致勃勃地拿出她在花叢里撿到的東西，那是一個生了銹的小機器人，“但是我撿到了這個，是不是很酷？”

蕭蕭頓時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其他朋友就圍了上來，看到和霜撿到的小機器人后都笑出了聲。

“你怎么撿了這個？都生銹了，一點兒也不好看。”

“這個好臟啊，和霜你快去洗洗手。”

“和霜，你怎么跟我哥一樣啊？喜歡這種硬邦邦的東西。”

沒有得到想象中朋友們的回應，和霜愣了又愣，像是被當頭潑了一桶碳酸汽水，整個人都要難過得冒氣泡了。

3

一開始和霜并沒有把摘薔薇的事情放在心上，真正開始覺得難過，是在一次周末。

那天，烈日攀爬到了正空中，天氣很好，和霜寫完作業后跑來鐵匠鋪看老師傅打鐵，火星子時不時冒出來，就像是煙花的星屑。

她越看越入神，沒有發覺同班的幾個男生也在這條街上玩。

第二天去學校，和霜就在教室里聽到了關于自己的議論，說她一點兒也不淑女，是個假小子。女生不理解她，男生嘲笑她。

和霜尷尬得在教室座位上坐了一整天，哪里也不敢去。她不能喜歡機械，不能喜歡鋼鐵，一定要喜歡薔薇，喜歡亮晶晶的漂亮寶石，這才是正確的嗎？

更讓人難過的是，和霜回到家，發現自己的窗戶沒有關緊，而今天刮了大風，大風把她放在窗臺上的小機器人吹落到了一樓。等和霜在樓下找到墜落的小機器人時，它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吸了吸鼻子，有點兒想哭。女生哭的話，應該不丟人吧？那她哭出來，是不是會更像女生一點兒？

這天在美術手工課上，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讓同學們找搭檔，自由成立小組，共同合作交一份美術作業。

因為彼此喜歡的東西不一樣，所以沒有女生愿意跟和霜一個小組，而男生更不樂意。只有蕭蕭在第一時間拉住了和霜，跟她說：“霜霜，我們一組呀！”

“可是我們喜歡的東西不一樣……”和霜感動了一下，可隨后她想到自己和蕭蕭喜歡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很難一起合作。

“你喜歡機械，我喜歡花，”蕭蕭眼眸彎彎，笑出了梨窩，“那我們可以做一朵機械薔薇呀。”

即使兩個人的性格和愛好都不一樣，也可以成為互補的好朋友。

就比如今天放學做值日時，男生全都跑了出去，蕭蕭不敢擦高處的玻璃窗，和霜二話不說就爬上了桌子，拿過抹布認認真真地擦起了玻璃。蕭蕭小心翼翼地扶著和霜踩著的桌子。

陽光折射光芒，落在地上的時候就像是許多朵金粉色的小薔薇，見證著她們的友誼。

4

接下來的幾天，一放學和霜和蕭蕭就分別往鐵匠鋪和薔薇花園兩處跑，一個觀察鐵匠打鐵的方式，一個專心觀察薔薇的形態，然后兩人再湊在一起研究怎么做一朵機械薔薇。

這一段時間她們忙得不可開交，還翻遍了圖書館里相關的書籍。

因為需要把鐵皮打磨成花瓣的形狀，和霜和蕭蕭的手指都傷痕累累，貼滿了創可貼。

有一次，和霜不小心被鐵皮剮傷了手，流了好多血。蕭蕭嚇壞了，一邊幫她止血包扎，一邊心疼道：“是不是很痛？我給你吹一吹，很痛的話你就哭出來，不要忍著……”

和霜怕蕭蕭太擔心，同時想起了之前班上的議論，說她是個假小子。于是她反過來開玩笑安慰蕭蕭道：“因為我不像女生，所以很難哭出來吧。”

“才不是！”蕭蕭反駁，一下子就猜到了和霜在想什么，有些氣紅了臉，“你不要聽其他人胡說，你是因為勇敢堅強，所以才不會輕易掉眼淚，你是我見過的最棒的女生！”

和霜愣了愣，隨之感覺心頭里又冒出了碳酸氣泡，帶著溫暖。

蕭蕭還跟她說：“霜霜，我們會聽到很多有好有壞的話，要仔細分辨那些話，然后成為更好的自己。”

再然后蕭蕭用力地抱了抱和霜，認真地說：“你才不是假小子！你是我最可愛的好朋友！”

彼時太陽已經落山了，鐵匠鋪也關上了門，只有花園里的薔薇還在靜靜地盛開。而后月亮升了起來，一輪彎彎的明月，就像是梨花的花瓣。

滿地都是澄澈的月光。

和霜在這樣的月光里入睡，在徹底睡著前，她再一次想起了班上的那些議論，說她一點兒都不淑女，一點兒都不像女生。但這次她已經不會難過了。

5

離交作業的時間越來越近，每個小組都有了自己滿意的成品。組員們紛紛交流設計作品的心得，只不過大家都十分“默契”地不看好和霜和蕭蕭的小組，直到老師宣布作業成績時，他們才改變了想法。

老師把得高分的作業擺放在講臺上，一一夸獎其優點。輪到唯一一件被紅布蓋著的作業時，老師停頓了一下，神秘地笑笑：“這件作品是老師沒有想到的，它打破了常規的想象，讓老師知道，嬌弱的花可以由堅硬的鐵片構成，而冰冷的鐵片也可以變成美麗的花。”

老師抬手揭開紅布，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件作品——

鋼鐵做成的機械鐵片，構成了一朵會盛開的薔薇。

底下所有同學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連連鼓掌。和霜和蕭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笑容。

這是和霜和蕭蕭共同的作品，為此她們磨破了指尖，不僅請教了家長，還請教了那位鐵匠鋪的老師傅。

尤為精巧的是她們為這朵機械薔薇設計了一個開關，花能緩緩地盛開，也能緩緩地閉合。

“樹有樹的長法，花有花開的方式。”借這次作業結果，老師向大家傳達出一個道理，“大家不要固定住自己的思維，覺得樹只能這么長，花只能這么開。”

世界沒有規定女生必須喜歡花。

最后，老師笑著問道：“那把這次作業的第一名給這朵機械薔薇的設計者，大家有意見嗎？”

底下的同學們異口同聲，真心誠意地說道：“沒有！”

而和霜在一片掌聲中看著老師，忽然明白了什么。

女生也可以不喜歡花和寶石，她們也可以喜歡機甲車、喜歡土里打滾的小爬蟲、喜歡鋼鐵做成的薔薇。

每一朵薔薇都有自己盛開的方式，不必都和旁人一樣，能燦爛地做自己就已經很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