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

下班時分，走進夕陽的影子，白日的腳步越來越急，清晨的陽光還在眉梢，黃昏的炊煙已立肩頭。

初夏的余溫彷徨在濃密的林蔭，五月的薔薇謝下嬌艷的盛裝。孩子們背著書包走在放學的路上，三三兩兩，挽手同行。明亮的眼神，紅紅的校服，熟悉的模樣讓人心生歡喜。年少真好，點燃花季沿路綻放。美人蕉、月見草、蝴蝶蘭，一蓬接著一蓬，一束挨著一束，在綠色中絢麗，在絢麗中柔軟，裝點城市旖旎的姿態(tài)。

六月飽滿，空氣在鮮活中盛開，隨著一場又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水直奔希望。洗過藍天，云霞織錦，奔跑的列車馳騁在嶄新的軌道，在一聲聲“轟隆”聲中繪制日月交替的星圖。城市加快了腳步，大踏步向前，暫停的時候不說想念，到來的時候祝福未來。它像一位意氣風發(fā)的青年，從不退縮，從不懷疑，永遠年輕，永遠堅定，永遠神采奕奕。

六月的熱烈令太陽炫目，初升的月亮急切請出鐮刀。田頭，清清的水渠，借著暮色驅(qū)趕燥熱。農(nóng)人卷起褲腳，躬下身子，趕工勞作。金黃的麥子開始收割，針尖般整齊的秧苗在稻田里列隊布陣。一刻都不得閑，咬一口剛出籠的饅頭，喝一口新烹煮的青梅酒，灶頭才熄了火，陣陣的麥香已探出了田頭。跟多變的天氣搶著跑，多割一茬是一茬。田里的時光是農(nóng)人的天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廣闊，是執(zhí)著，更是傳承。

沉甸甸的麥子發(fā)出了隆重的邀請，“五黃六月天，家中無閑人。”

到了芒種的時節(jié)，城里上班的孩子都要急著趕回家，似乎不走一回田間，就錯過了一年中最盛大的節(jié)日。接過父母手中遞來的鐮刀，粗糲的木柄透出父母掌心的溫度，閃亮的版面隱現(xiàn)歲月悠遠的流年。一起下田，一起回到從前的時光。

那時馬路還是田野，石橋還在村頭。軍綠色的書包中放著鋁制的飯盒，自家種的米，自家種的菜，自家灶頭炒出的香。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放飯盒。三層架起的大木蒸籠，底下爐火熊熊，火苗高旺，四周熱氣騰騰，如臨仙境。鎮(zhèn)上的學校離家遠，中飯都要在學校吃。夏日里，天亮得早，父母起身更早，忙完家務事，就要往田頭趕。

臨走前還不忘對在被窩里的娃關照，“好好讀書，期末考個好成績，將來去省城。”

后來真的去了省城。父母依舊在田頭忙，天天起早貪黑，麥田稻田來回轉(zhuǎn)。娃也忙，教室寢室兩邊跑，題海書海萬里游。吃不到家里種的菜，手里緊緊攥著學校的飯菜票。每個月雷打不動的生活費，雖然只是存折上一個固定的數(shù)字，卻是父母省吃儉用的積攢。好好讀書。惟有好好讀書，挑燈夜戰(zhàn)，博取金榜題名。

田頭的農(nóng)活做不完，村里的空屋越來越多。一批又一批的青年人去了省城，打工創(chuàng)業(yè)，總有離開的理由。娃畢業(yè)后順利進入城中大國企，領了高薪買了小屋。六月里，娃下班后打電話給父母，通話音響了十幾下沒人接。

“時雨及芒種，四野皆插秧。”隔著綿長的鈴聲，娃仿佛看見父母彎腰勞作的身影。該回家了，應回家了。

麥芒已經(jīng)金黃，新秧矗立水間。鐮刀的光影里，一個打馬揚鞭的娃正在輕聲地問：“我也來插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