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雙隆(甘肅)
我結識三千里桃園,備足老酒。愛上這人間黃銅灶舊,在大地上種下故鄉,種下一座秋天。
親人故舊迎著十萬束朝霞,在歸途里步履蹣跚,背囊中的兒女情長,蠢蠢欲動,人們莊重其事地把每一天盛裝打扮。
走完這一程,再有一萬一千里。
屆時,在馬背上迎娶新娘,在春天里為兒子沐浴,屆時,與妻子學會馴化野馬,學會經營菜園與愛情,學會開墾荒蕪和仇恨。
如果哪天我們猝不及防就老去,請允許我帶走曾經種下的秋天和故鄉。
我想:他們應該早已豐收,擁有了這些,就足夠了,足夠了……
月亮之下,無需贅言,此時此刻,我們心照不宣,草木正在生長,羔羊走在人間,盡管子夜即將逼近我所居住的陋室,盡管春天大勢已去。
我終將以黎明為傲,以成千上萬束朝霞明志,再仰視這低微的塵埃——陽光自由散漫。一些藤蔓精力旺盛,初生的牛犢奔走在長滿苜蓿的草地里。親人們席地而坐,熱衷于談論過往,談及玄之又玄的故經。
晨曦終將來臨,這一世,面向陽光終成定局。
春天回去了,秋天也將回去,我熟悉的冬雪落下,在一萬個田野里,生長著欣欣向榮的榆樹和山羊,他們并不知曉自己的姓氏及籍貫,或許他們不知曉有遠方,有鐵路,有大廈,只在乎現在或者今晚是否有霜,是否有草料,多么美好的生命!
我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異地做官的祖父和二祖父,夜半回到故鄉時,高大的棕毛馬發出沉悶的馬蹄聲,想到春天即將在某一天夜晚戛然而止,土地里寡言的麥苗頓時喜笑顏開。
我也是瞬間喜歡上了這個故鄉,不知道什么緣由,曾經逃離故鄉時也是一個夜晚,月亮懸在中天,打鐵的五爺把爐火煨得旺盛,沒人知道我要去哪里,甚至包括我自己。
如今,故鄉依舊是原來的故鄉,那些行動敏捷的山羊,那些生長在麥田里的棉蓬,和令我悲痛欲絕的墳丘,我愛上了這個笨拙的故鄉。
此刻,我的妻兒歸來,黎明歸來,一萬束春天歸來。
這是一個安靜的午后,分水嶺從云里爬上來,慵懶地睡在那里。風好大,似乎是要吹滅一些倔強的水的威風!我一想到那些還未曾謀面的水就要分道揚鑣,就潸然淚下。風好大,吹著我倔強的眼淚!
露骨山終究是孤獨的,他孤傲得像古籍里的才子一樣。那么恃才傲物,那么傲視群雄。你看,他又嫉惡如仇,把仇恨像刀子一樣插在肩膀之上,寒光閃閃!不,那是寂靜的雪覆蓋住了滾燙的心臟,那是白發三千丈的英雄。
呵!席地而坐,青草簇擁而來,小溪簇擁而來,牦牛簇擁而來。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是屬于黃香溝的。
或許在我的心里,早已修筑好一座木質屋子,鑲嵌好成千上萬束風鈴,駐扎于此,永無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