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朗(四川)[彝族]
輕聲一些!告白或許愿,都可以用心悄悄說話,心能聽見即可,佛能聽見即可。塵世間的物事,或多或少都沒洗凈雜念。動嘴不一定好,似乎一些有硬度的詞條難以繞過時光裂隙?卡在唇齒,它有時會擦傷人心之隱,有時會撲滅佛光青燈。
廟堂之上,我歷來敬畏神靈。
我不是佛教徒,也沒剃度心,但我與佛緣若近若遠。面向眾佛,我喜歡捧出素心,凈手焚香。坦白說:一來我不借權柄,二來我不取富貴。在佛前,這三炷清香的表白,不外乎就想學著放下,更輕地放下自己。
佛是隱諱的,他只講禪語。
現實于我:總感覺我被一柄權杖的野心追趕著、恐慌著、逃亡著;總感覺我被一種嗜血的富貴壓榨著、掙扎著、憤怒著……我相信,神已看見了我心底的風暴,但他一直沉默。
人的頓悟需要靈根!
活在世間,我感覺我所站立的位置就是地心,密集的靈光向我涌來;我感覺若干生命源的起始澆鑄我、堆積我、打造我;從父母體內接盤而生,我好像從胎動里就繼承了氏族遺傳的所有辛酸,牽動我的神經一生都相連著宇宙萬物……我的疼痛和佛心一樣:關乎死亡,關乎自由和公平,關乎戰爭,關乎人倫和選擇,關乎未來!
因為心里總有一塊搬不動的石頭,所以我與天借心,與風借膽,與人借力。一個面對現實的軟弱者,又要怎樣透視這世紀脈搏的破碎與撕裂?
在疼痛面前,我沒處把自己放得更遠。從空氣到水、從糧食到餐盤、從火到溫暖。這些,都是人間無私饋贈我的能量。說實話,我又怎離得開這樣的人間煙火?在靜如石頭的經文里,作為血肉之軀,我只看見自己是一張被時間擦拭過的手紙。
于此,我還想再議一議能量場。
那些宇宙間涌向我的事物,看似野蠻而浩蕩。所有物質,哪怕可見或不可見,它們都朝著生命的方向,朝著人的方向,朝著我的方向,寬泛而私欲地流進一根血管。在自己的能量場,人就像一塊混沌的磁鐵,活得駁雜,活得擁擠,活得疲乏和操勞。我就感覺,那些污濁的空氣、臟水、致癌物質、煩惱都是多余的,卻又剔不干凈!我就感覺,一小粒生命基因想從苦難中剝殼出來,多么難,多么難!由此我還想及:在心界和宇宙的邊沿,兩條腿的人,又真正能走出多遠?
返回內心,我摸摸皮囊下的人形。硬撐于我體內的米糧日見腐爛,外延的氣泡擠空肺腑,血質吸入了一些塑料體,骨頭鈣質不足。隨意歸納一遍,我感覺氣、血、骨、智、夢都被扒竊,疾病正一點點盜走我的余生。
神或許用心聽,或許沒聽?
拜在佛前,我從人回到人,從心回到心,把遙遠的空曠和狹窄的心路一次次互換,又一次次關閉。在這條屬于人類的彎道上,殺伐未曾休止,厄運未曾休止,探險未曾休止。
看著看著,像是神也有些困盹?心燈時明時滅。我擔心一場更大的黑暗會撲面而來。我還擔心:會不會人與神,都被繞進一條更遠的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