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賢
(上海大學文化遺產與信息管理學院,上海,200444)
自20世紀末起,后現代主義思潮的興起與傳播對各個領域都帶來了不同程度的沖擊甚至是顛覆,對檔案學界亦是如此,后現代主義對許多傳統檔案學理論觀點、思想與方法論提出了質疑與批判,推動檔案學界不斷涌現出新視野與新主題。其中,社群檔案作為一種后現代檔案學理論觀點正在發展,而后現代主義具有去中心化思想、多維敘事方式、批判挑戰思維等特征,為社群檔案新現象、新問題提供了新的參考。
近年來,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社群檔案的建設目標與發展趨勢逐漸呈現出一些不同的特征,全球各地許多國家對社群檔案及其相關研究的討論也愈發激烈,使得社群檔案建設的理論與實踐研究處于持續更新變化的態勢之中。本文以我國社群檔案為研究對象,概括其在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下的發展困境,進而闡釋我國社群檔案理論與實踐層面的發展變化,最后總結后現代主義下我國社群檔案建設的時代定位,以更透徹地認識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下社群檔案的系統建設與全面發展,激發學界對該問題進行多樣化的討論與研究。
理論層面上,社群檔案的研究集中表現為“質疑”與“反思”,與后現代檔案理論的核心觀點相契合。2012年,我國學者首次提出要培養社群性公眾的檔案意識,倡導社群性公眾對檔案建設的參與,這可算作是我國社群檔案研究的起點。[1]隨著社群檔案理論研究的拓展與實踐應用的開展,社群檔案的定義方式逐漸趨于模糊,概念范疇更加廣泛、多元,外延逐步擴大,表述沒有統一規范。在此背景下,社群檔案可包含所有社群形成并留存的檔案,體現出社群檔案學者允許社群檔案外延的界限模糊與融合交叉等情況存在。
實踐層面上,后現代主義推動檔案工作的文化屬性與服務屬性更加凸現,檔案工作對象的范疇不斷擴展,深刻改變著檔案實踐活動。如對農村貧困人口、留守兒童、農民工等弱勢群體的檔案整理,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名人和重要人物、抗疫醫務人員、抗戰老兵的口述檔案等其他特色群體的建檔保護。此外,我國還建立了浙江省民間檔案文獻收藏研究會、中國古籍保護協會等社會組織,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汶川特大地震紀念館、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中國“慰安婦”資料館和各地方的烈士紀念館,以留存重大歷史事件和突發事件中的少數群體的記憶。[2]整體建設以官方層面建設為主,民間社群建設還處于初步發展階段。
后現代主義背景下,檔案學界更加關注檔案與社會公平正義、檔案與身份認同、檔案與權力保障,邊緣群體、弱勢群體、少數種群走入檔案學者的研究視野。社群檔案的理論與實踐研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關注與探索,社群檔案建設自身的發展矛盾與困境也愈加明顯。主要表現為:
第一,我國社群檔案發展的地理困境。社群特指那些因為某些特征、行為和價值觀念聚集在一起,從而與其他群體相區別的一種方式。[3]也就是說,凡是具有某種共同身份特征(包括但不限于愛好、地域、職業、性取向等)的群體,均可以被稱為社群。基于這種認知方式,“具有共同身份特征的特定社群成員所形成的、記錄社群歷史的文件集合”[4]的社群檔案的定義被廣泛認可。自古以來受群聚而居的生活習慣影響的中華民族,在地域如此遼闊的地形條件下形成普遍、廣泛而趨同的精神追求。我國不同地域間形成微觀聚集的社群,但由于自然物理距離的分割難以形成交流、融合,所以社群的聚集具有微觀、分散的特點,難以形成共同的價值觀念和特定的身份特征,也就使得社群檔案的發展因受到地域影響而難以快速發展。
第二,我國社群檔案發展的制度困境。我國自古以來實行集中統一的政治管理制度,全國從上到下形成了縱向、垂直的行政管理體系,這無疑為統治階級管理如此地域遼闊的國家帶來了便利。但是這種社會治理模式在給檔案工作帶來統一收集、集中管理的優勢的同時,也產生了相對的局限性,即無法較全面地顧及社會主體在結構上的復雜性,使得一些群體的檔案未被看到,進而沒有被納入收集范圍。
第三,我國社群檔案發展的認知困境,即社群本身檔案意識較為薄弱。社群檔案從產生到建檔保存都需要社群成員有意識、有計劃地進行,社群檔案的建設離不開社群成員的積極性、主動性與創造性,社群成員有意識地保存與整理是社群檔案建設的基礎與前提。這就需要社群成員自我意識的覺醒與社群成員對社群建檔必要性的充分理解。目前,在我國主流價值觀念的影響下,廣大群眾對主流核心價值觀具有廣泛、普遍的強烈認同和追求,但往往忽視非主流價值體系。筆者認為,主要原因為:社群主體多是具有某種鮮明特色的社會群體,而這些社會群體在社會中往往由于處在弱勢地位,存在數量劣勢,對于所屬社群的建設目標與發展需求及對自身的身份認同并未明確劃清范圍,主體聯系分散化,難以形成具有穩固關系、聯系緊密且邊界分明的組織。因此,在社群檔案建檔環節缺乏主觀能動性,也使得社群檔案發展在源頭上缺乏自主性。
社群成員在社群檔案建設中起著主導作用,社群檔案的質量一定程度上依賴于社群成員的認知水平、知識背景與專業能力。其中,社會檔案意識的提升是社群檔案主體意識覺醒的必要條件。社會檔案意識作為社會全體成員對檔案、檔案工作的認識與看法[5],是整個社會意識的組成部分之一。社會檔案意識是對客觀存在的檔案及檔案工作發展現狀的反映,這種反映體現了社會對檔案和檔案工作的認知水平,以及人們對檔案價值和作用的認可程度。[6]隨著社會發展水平的逐步提高,社會包容度的上升,社群檔案所處的社會環境愈發成熟,社群檔案成員的身份認同開始覺醒。
我國檔案事業正在努力建設覆蓋廣大人民群眾的檔案資源體系[7],檔案工作的職能以精準化、個性化的用戶服務為追求,檔案工作者的身份也不再是“守門人”與“保管員”。傳統檔案工作更多地關注政府機關、企業等主流組織的檔案,而忽視了社群檔案資源的收集。
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社群檔案的發展重心將更加趨于多元化,比如社群檔案內容的多元化、社群主體的多元化以及社群檔案媒介和載體的多元化。社群檔案工作的職能將進一步拓展,更加重視社群檔案的建檔、保存和利用,從以備查考轉變為重視保障群眾權益,從為學術研究提供資料轉變為社群群體留存記憶等。如,江蘇省檔案局于2017年開始推進“百村萬戶”口述史采集工作,截至2019年已于全省93個縣(市、區)在106個村(社區)開展,采訪人數2439人,為江蘇鄉村記憶建設提供了數據容量接近6000G的原始音視頻與文本材料。[8]2021年,江蘇省檔案館在全國率先為江蘇援鄂醫護人員開展“為英雄建檔、讓英雄留名”的活動,為江蘇支援湖北的醫護者們建立了一人一檔專題檔案數據庫,使得江蘇援鄂戰疫前線的“最美逆行者”的抗疫記憶永遠地保存了下來。[9]
在社群發展的軌跡中,隨著社會公平正義逐步實現,社會逐漸認可社群成員的權益需求,學者們越來越重視追尋社群檔案背后的意義,將接續傳承與可持續發展作為長遠愿景,將社群檔案作為留存記憶和講述社群故事的重要載體,有意識地保存社群記錄。如,我國臺灣地區客家莊的水碓社群開展的守護搶救運動,通過建立社群中耆老的口述檔案、繪制社群老地圖等手段留存記憶,使水碓社群得以留存。[10]
此外,隨著檔案敘事逐漸走進學者的視野,社群檔案建設的內容開始傾向于敘事化呈現,而檔案敘事的內在邏輯之一是引入價值判斷。[11]社群檔案的敘事范圍是以一個個獨立社群為基礎的私密活動界域,使得社群成員的價值判斷發生轉變。社群檔案最根本的價值是保存社群發展的記錄,留存社群內部的集體記憶,進而實現身份認同與社會認同。因此,社群檔案將檔案價值重心轉向價值理性,通過社群檔案建設,留存社群記憶,從側面反映出了在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下,社群檔案更加注重對于意義創造、情感與精神的追求,也使得社群內部的聯系愈發密切。
作為社群檔案的形成者,社群成員應從意識上和行動上建立積極主動性,對反映重要社群活動的檔案資料進行主動收集、保存、宣傳,增強記錄意識,注重社群檔案的前端控制環節,優化社群檔案的質量,回歸社群主體本位。在社群建檔的初始階段,社群成員的檔案意識、專業素養和知識技能決定了社群檔案的質量水平。社群檔案主體實現身份覺醒,從檔案中獲取情感共鳴,是社群檔案建設的前提和基礎。若要對社群檔案進行可持續性保存和利用,社群成員的主動收集與構建至關重要。
基于我國社群檔案生態環境,社群檔案的發展僅僅依靠社群成員自身是不夠的,還需建立社群檔案合作網絡。國家層面,應當給予社群檔案建設以充分的重視并開展整體規劃,建立健全與社群檔案相關的法律法規和政策方針,以達到政策指引和法律保障的效果。另外,也應針對部分弱勢群體(如農民工、留守兒童、老人等)進行自上而下的檔案建設,構建全局性檔案管理體系。檔案部門層面,可與社群成員建立互聯關系,構建以社群成員為主導,檔案工作者指導與謀劃的社群檔案管理模式,彰顯社群成員的主體地位。社群成員主體層面,應立足我國社群檔案發展的實踐,創造符合我國國情的社群檔案理論,加強與檔案學者與檔案工作人員的合作,并積極向檔案專業人員學習,優化社群檔案工作質量。
社群檔案建設應將共性與個性相結合,既要充分建設好覆蓋人民群眾的檔案資源體系和方便人民群眾的檔案利用體系[12],更要向形式多樣、結構優化、內容詳盡的社群檔案資源體系邁出新步伐。
一方面,應加強對個性化城市、村鎮的社群檔案建設,推進深入民心的檔案工作。充分挖掘某些特色城市、鄉村的檔案故事,著眼于微觀視角與邊緣領域。不僅僅聚焦于地區整體歷史進展,還要扎根于基層,貼近于人民,形成區域性、跨區域性的社群檔案知識系統。加強對于縣、鎮、村等地的基層檔案工作的規劃與建設,依托國家政策與戰略的制度保障,結合民間社會組織的力量,解決物理距離受限、宣傳力度不夠、民眾檔案意識不強,受關注度不足等問題。
另一方面,應加強對個性化群體社群檔案的建設,關注不同群體的聲音與需求,將“以人為本”的原則落實到日常的檔案工作中。充分整合社會資源,加強協同管理與合作聯系,深入拓展文化、藝術等多領域實踐探索。我國社群檔案實踐研究雖然開展較晚,參與式管理實踐也尚未成熟,但也取得了具有一定代表性的豐碩成果。如,“皮村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是我國較早建立的農民工博物館,其記錄并保存了打工人群自己的歷史和文化。該館一方面用自己的方式構建起了有別于主流敘事的發聲空間,另一方面在服務于農民工群體自身的文化訴求、增強身份認同、促進溝通和理解上都與社群檔案內涵如出一轍。[13]我國社群檔案建設可延續和繼承前人成果,融合歷史、文化、藝術等其他學科領域,構建跨學科、跨領域的社群組織網絡,增強社群主體間的協作與聯系。
推進檔案敘事體系與社群記憶的共建共融,是實現社群檔案被社會認同與接受的應有之義。社群檔案應注重檔案敘事體系的建立,使得主流敘事體系與非主流敘事體系融合與交流,從而凸顯檔案的記憶價值屬性。對我國而言,在建設社群檔案的過程中,一方面,需充分考慮非主流群體、少數群體與弱勢群體的社會需求,充分尊重不同形成主體對檔案價值的判斷與意義的認知,明確社群建檔的發展是檔案敘事體系重構的重要標志這一認知[14],讓更多社群逐漸被囊括進檔案敘事體系。另一方面,通過記錄社群不同時期的發展歷程,凝聚社群歷史。通過集體記憶的呈現激發個人記憶與社會記憶的共鳴。社群檔案作為一種固化的、可塑造的社群記錄,在不同情境下可呈現多樣的內容與形式,給予社群成員獨特的情感價值與記憶價值,顯現出不拘一格的魅力。社群檔案作為敘事表達的一種方式和手段,成為構建非主流檔案敘事體系與凸顯記憶價值的連接點,有利于促進社群記憶的完整架構,維護社會和諧穩定。
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席卷之下,社群檔案建設應貼合我國社會發展現狀,使得社群記憶被普遍認同與接受。首先,需對前人社群檔案的研究成果進行批判性繼承,找準符合自己的時代定位。其次,在全媒體時代背景下,組建多種多樣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群,將我國社群檔案更好地表達、傳播出去,彰顯我國在國際上的檔案話語力量。同時,通過技術賦能利用多種形式與載體切入,豐富和展現多樣化的檔案成果。最后,培養全面發展的高素質人才是發展社群檔案的根本動力。通過整合社群檔案教育資源,讓社群檔案參與主流教育,為青少年提供知識學習的渠道,增強青少年的民族認同感與愛國主義精神,讓社群檔案扎根于中國化的本土實踐,依托于一代代接續傳承的青春力量,實現社群檔案的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