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明明
案例:
某派出所副所長張某系無黨內職務的中共黨員,經審查調查發現:張某在2010年至2020年期間,違反政治紀律,組織迷信活動,應給予其撤銷黨內職務、政務撤職處分;違反組織紀律,連續多年隱瞞個人多套房產情況不報,應給予其黨內嚴重警告、政務記過處分;違反廉潔紀律,收受禮金8.3萬余元,應給予其撤銷黨內職務、政務撤職處分;違反群眾紀律,充當惡勢力“保護傘”,應給予其撤銷黨內職務、政務撤職處分;違反工作紀律,干預插手經濟糾紛,造成不良影響,應給予其黨內警告、政務警告處分。
上述案例中該如何給張某量紀呢?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雖然《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給予了相關規定,但實踐中如何理解該條文卻存在分歧。
(一)單一違紀行為應給予撤銷黨內職務處分的情形
“對于應當受到撤銷黨內職務處分,但是本人沒有擔任黨內職務的,應當給予其嚴重警告處分?!睆脑撘幏吨胁浑y解讀出這樣的內容:如果無黨內職務的黨員干部僅有一個應給予撤銷黨內職務處分的違紀行為時,因其無黨內職務,在量紀時最終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對此,實踐中基本沒有爭議。
(二)多個違紀行為應給予撤銷黨內職務處分的情形
當無黨內職務的黨員干部出現多個違紀行為,且其中均含有應給予撤銷黨內職務處分的情況時,如何量紀在實踐中卻存在不同理解,《〈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釋義》也未給出具體的適用解釋或說明。
就前述案例來說,張某實施了多個違紀行為,且其中多個都應給予撤銷黨內職務處分,在不考慮其他情節的情況下,最終應如何給張某量紀評價,存在以下兩種不同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只能最后給予張某嚴重警告處分。理由是:《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是針對每一個違紀行為的量紀規則,而非最終的量紀處理規則。換言之,當存在多個違紀行為,對其中單個違紀行為無法量紀到“撤銷黨內職務”檔次。若其中單個違紀行為應給予撤銷黨內職務處分的,則主張先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的規定降為黨內嚴重警告,之后,再與其他違紀處分合并處理。據此,在具體量紀時,案例中張某違反政治紀律、廉潔紀律和群眾紀律的三個違紀行為,處分檔次皆先由“撤銷黨內職務”降為“黨內嚴重警告”檔次,然后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二十三條關于多個違紀“限制加重”的并處規則進行量紀,給予張某撤銷黨內職務處分。此時,由于再一次符合《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的規定,于是又一次適用該條款的量紀規則,將并處的“撤銷黨內職務”處分降為給予張某“黨內嚴重警告”處分。簡言之,該觀點主張《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的適用軌跡是“先降、后并”,當并處后的處分再次符合該條款的適用條件時,再一次降為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因此,實踐中若有類似上述案例情形,除了違紀行為中有“開除黨籍”檔次時直接吸收其他違紀處分外,最后量紀一般均會確定為嚴重警告處分。
第二種觀點認為,應給予張某留黨察看處分。理由是:《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是針對最后的量紀規則,當存在多個違紀行為時,并不是每一個具體違紀行為的量紀規則。
換言之,當存在多個違紀行為時,對案例中張某的單個違紀行為可以量紀到“撤銷黨內職務”檔次,而且也應該實事求是地去量紀,不應在開始時就直接適用《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顯然,該觀點的邏輯是,案例中的情形,先分別按照黨內法規的規定給予違紀行為人應有的處分(含撤銷黨內職務處分),之后,再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二十三條的規定合并處理,最后再看合并后的處分是否符合適用《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的情形。其操作路徑是:“先不降,直接并”,若合并后的量紀檔次為撤銷黨內職務處分時,才適用《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的規定,將處分確定為嚴重警告。
針對上述觀點分歧,本文贊成第二種觀點。理由如下:
首先,第二種觀點體現了全面從嚴治黨的要求。從《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指導思想來說,一直貫徹了“嚴”字當頭。這就是說,將無黨內職務的違紀黨員干部撤銷黨內職務處分變更為嚴重警告的規定并非處罰檔次的降低,而是一種“執行不能”情況下的妥協,是尊重客觀事實下嚴肅執紀的結果。
從懲處效果上看,這種規定對違紀行為人更具威懾力,因為對于無黨內職務的黨員干部,與其因“身份不能”無法執行撤銷黨內職務處分,不如予以“嚴重警告”處分來得實際,后者更具有實際懲治效果。從這個意義上說,該規定只是對黨員干部違紀行為嚴肅處理的一種務實做法,并非真正的“降格”處理。而第一種觀點的不合理之處,恰恰在于錯誤地將“執行不能”時的變通做法機械解讀為違紀處分的降格,其結果無疑背離了從嚴治黨的初衷。
其次,當無黨內職務黨員干部實施多個違紀行為時,認可其中單個違紀行為能夠量紀到“撤銷黨內職務”檔次符合“實事求是、全面評價”原則。毫無疑問,量紀是全面評價違紀行為后綜合裁量的結果,而尊重事實是評價的前提。案例中張某的單個違紀行為能夠量紀到撤銷黨內職務檔次,是根據違紀事實的嚴重程度客觀作出的評價,這是違紀行為客觀嚴重性的真實反映。因此,較第一種觀點的處理,第二種觀點更能體現量紀時遵守評價的“實事求是”原則。
再次,第二種觀點的結論更為客觀、得當,實現了“錯罰相當”,避免了量紀結果出現畸輕情形。對于上述案例張某的量紀來說,如果依據第一種觀點,只要單個違紀行為不超過撤銷黨內職務處分,就永遠只能給予其黨內嚴重警告處分,這必然導致量紀結果畸輕情形的出現,背離了人們的“常識、常理、常情”,這樣機械式量紀結果不僅難以實現辦案的政治效果、紀法效果,最終也會損害案件處理的公平公正性。
最后,從紀法銜接的視角來看,第二種觀點更符合黨紀政務處分“輕輕、重重”的匹配原則。根據規定,黨紀處分一般應與政務處分的輕重程度相匹配,依據《紀檢監察機關監督執紀“四種形態”統計指標體系(試行)》的規定,黨內警告、黨內嚴重警告和行政警告、行政記過、行政記大過、行政降級屬于輕處分,歸為“第二種形態”;而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開除黨籍和行政撤職、行政開除屬于重處分,歸為“第三種形態”。就上述案例中張某的量紀而言,如果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職人員政務處分法》第十五條“執行其中最重的政務處分”的規定,應給予張某政務撤職處分,屬于重處分?;诖?,在黨紀政務的匹配上,第一種觀點的量紀主張——給張某黨內嚴重警告的黨紀處分,匹配“撤職”的政務處分,明顯有違“輕輕、重重”的原則。而比較之,第二種觀點最終給予張某留黨察看處分,對應的政務處分為撤職,完全符合黨紀政務處分“輕輕、重重”的匹配原則。
綜上,《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的規定實際為“多個違紀行為合并后的最終量紀適用規則”,換言之,在有多個違紀行為的情況下,對其中單個違紀行為應實事求是地根據行為的嚴重程度量紀,可以量紀到撤銷黨內職務的處分檔次。(作者為云南師范大學云南紀檢監察學院碩士生導師、法學博士,云南省反腐倡廉研究中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