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在凡爾賽文學、廢話文學、發瘋文學……之后,“孔乙己文學”來了,它起源于一句引起不少年輕人共鳴的網友獨白——“少年不懂孔乙己,讀懂已是書中人”,表達的是有了大學文憑卻找不到合適工作的苦悶。在“孔乙己文學”里,學歷成了“我下不來的高臺,孔乙己脫不掉的長衫”。在“孔乙己文學”登上熱搜之后,很多網友感嘆自己是“現代版孔乙己”。
作為時隔一段時間就會轉變形式與內容的網絡文學體裁,“孔乙己文學”和此前走紅的凡爾賽文學等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少了娛樂狂歡的成分,多了貼近現實的沉重。它藏著屬于年輕人的無奈,也包括了部分中年人的感慨,它是對社會就業問題的變相拷問,也是對身份迷惘的自我追尋。只不過,如果不借助孔乙己這一魯迅筆下著名的文學角色,“孔乙己文學”不會很快成為熱點話題,制造如此強烈的共鳴。
在這場有關“孔乙己文學”的討論中,不難發現孔乙己的符號被借用的性質很明顯,這么說是因為:魯迅原文寫到的孔乙己,年齡在40歲至50歲之間,這在當時已經是典型的中老年人,嚴格說來,他并不應該是當代年輕人的共情對象;孔乙己所處時代大約為清朝光緒中期,那是個悲哀的年代,是讀書人倍感無力的時代,當下雖然文憑貶值、賽道變窄,但屬于大學生的上升通道仍然存在,獨辟蹊徑者屢見不鮮;魯迅筆下孔乙己身上的長衫,不僅寓意著守舊與束縛,還有其他諸多隱晦的象征,“孔乙己文學”將學歷等同于長衫來看待,夸張的成分是存在的。
但孔乙己的符號被借用到當下,還是說明,困惑的年輕人群體暫時還未找到更準確、更合適的代言人,換言之,就是這一群體所面對的焦慮、無助,沒有得到足夠的開導、疏解與幫助。讀書的時候,很少有學生會認同并喜歡孔乙己。拒絕成為孔乙己,也是很多學生在寫作文時的表達重點。魯迅先生說,“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在過去的年輕人看來,孔乙己即是“冷氣”的組成部分。而現在,年輕人選擇孔乙己作為代言人,其實不應簡單將這一現象歸類于他們擺脫不了“冷氣”的問題,撥云去霧,會發現他們“負氣”的成分更大一些。
十年前,似乎一夜之間,“80后”一代集體都在說自己“變老了”,當時就有人發出疑問,“是什么讓本該朝氣蓬勃的年輕一代變得暮氣沉沉?”來自2013年的統計數字顯示,這一年全國普通高校畢業生規模達到699萬,被媒體稱為“史上最難就業季”。十年之后的2023年,高校畢業生預計將達1158萬人,只是簡單將兩組數字對比,就會發現僅在就業這一個方面來看,便“沒有最難,只有更難”。已經或即將成為主流的“00后”一代,他們關心的,除了依舊有就業這個老問題之外,更多關注的恐怕與他們的兄輩、父輩一樣,是有關機會公平、規則公平、權利公平等問題。
和凡爾賽文學等網絡文學體裁誕生了大量的創作文本不一樣,“孔乙己文學”更多是輸出幾句語錄,在文本價值與體量等各個方面,都沒有形成“文學”的概念與規模。就生命周期來看,“孔乙己文學”的熱度與力度,也不會太持久,它會很快消失于公眾視野當中,討論者也會在畢業季到來之前,找到另外的情緒載體。現在的“孔乙己文學”,更接近于一種牢騷,觀察它,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群體的介懷。
“孔乙己文學”的存在,算不上一種批評或批判,也算不上自嘲與自憐自愛,它是一種感慨,是一吐為快,是卸掉包袱重新面對現實。如同躺平一詞的流行一樣,許多人借助躺平說法,貌似放棄,實則并未放棄努力。但愿這一輪“孔乙己文學”熱過去之后,自認為是“現代版孔乙己”的年輕人可以更勇敢地擁抱現實,拓寬思維與視野,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拼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