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元林：第一位登上喀喇昆侖山的將軍

楊勤良

幸元林在上昆侖山路過阿卡子大坂時與邊防戰士親切交談

幸元林，湖南醴陵人，1914年2月出生于江西省安源煤礦一個貧苦工人家庭，祖父、父親都是安源煤礦工人。12歲那年，幸元林在安源工會組織幫助下，進入安源煤礦修理廠當了一名徒工。1930年4月，幸元林在安源煤礦參加工農紅軍，同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在中央蘇區，他從一名紅軍戰士逐步成長為一名團級干部，先后擔任團長、團政治委員，參加了第一次至第五次反“圍剿”作戰，五次負傷。

三次被俘，三次脫險

長征初期，幸元林率部參加了突破敵人三道封鎖線的戰斗，后因部隊傷亡過大，剩余一部分人員編入其他部隊，他被調到中央紅軍總部工作。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會師后，因革命需要，有一部分指戰員加強到紅四方面軍，幸元林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調往紅四方面軍工作的。幸元林與紅四方面軍的指戰員一樣，三次過草地、三次爬雪山，經歷了諸多苦難，付出了很大的犧牲。

更大的挫折和嚴峻的考驗還在后頭。幸元林九死一生的傳奇經歷，在參加西路軍的艱苦卓絕的斗爭中達到了高峰。他三次被俘，三次脫險。

幸元林被俘后積極參加獄中秘密黨支部的活動，與敵人進行堅決斗爭，帶領86人成功脫險回到黨的懷抱。

對于西路軍眾多官兵被俘這段辛酸的往事，幸元林生前從不談及此事。2006年夏秋之交，為了完成幸元林傳記的寫作任務，筆者在新疆軍區檔案館查閱歷史檔案時，意外地發現了幸元林在1969年前后被非法拘禁期間接受“審查組”調查時的談話記錄，由此揭開一段塵封數十年的悲壯經歷。

1937年3月14日，這一天是灰暗的。厄運降臨在西路軍全體官兵的頭上。

西路軍余部進抵祁連山康龍寺以南的石窩附近，敵馬家軍騎兵跟蹤而至。擔任掩護任務的第30軍265團損失殆盡，第267團也遭受很大傷亡。至此，西路軍由最初的2.1萬多人銳減至3000余人。西路軍失敗后許多人被俘，由此開啟了他們坎坷的人生之路。總指揮部于當晚在石窩召開最后一次軍政委員會會議，決定將人員編為3個支隊，分散深入山區打游擊。

祁連山自然條件惡劣，冬天地上的雪達兩尺多厚，樹上的冰柱有四五尺長，而時任西路軍總部總務處處長的幸元林和大多數指戰員還穿著單衣單褲。

工作組在前進途中

石窩會議后，當部隊要翻越祁連山時，西路軍工作委員會負責政治工作的李卓然要求幸元林去行軍隊伍的后面，負責收容掉隊人員。他帶上一個通信員，從半山腰趕到山下，前前后后收容100多名各部隊的掉隊人員。行至半山腰時，因為風大過不去又退了回去。他就把大家編為1個隊，共10個班。他為隊長，設有政治委員、書記，準備先找地方宿營，第二天一早過山，去追趕大部隊。

這100多人剛行動，就遇見曾日三、畢占云支隊。曾日三一口咬定幸元林是開小差的，甚至要槍斃他。在眾人的解釋下，雙方消除了誤會。曾日三當即決定把幸元林剛組建的這個隊編為第3大隊，幸元林任大隊長。接下來，支隊領導在突圍方向問題上產生了嚴重的分歧，整個部隊在原地轉了3天。幸元林認為部隊繼續在祁連山下轉圈將不戰自垮，于是提筆給支隊領導寫了一封信，要求盡快確定行動方向，自己愿意帶領第3大隊為整個支隊當開路先鋒。支隊部領導經過集體研究，接受了他的建議，決定向西前進，并派歐陽毅到第3大隊傳達命令。

幸元林受領任務后，組織人員檢查武器，重新分配彈藥，輕傷員做預備隊，并派劉振堂立即帶一個尖兵班向西行動，自己則緊急集合部隊。尖兵班走了不到3公里路就和敵人遭遇，幸元林命令部隊準備戰斗。就在這個時候，支隊部和第1、第2大隊全部退了回來，曾日三要幸元林帶領第3大隊快撤。幸元林沒有執行這個命令，而是帶領4個班的兵力與敵人進行數小時的戰斗，終于脫離敵人。其他沒有投入戰斗的人員后來陷入敵人包圍，或陣亡或被俘。曾日三被俘后英勇就義。

幸元林組織收容30多名失散戰友，不斷組織反擊，堅持抵抗。經過4天冰天雪地的行軍作戰，在臨澤縣以南的康龍寺被敵人重重包圍，彈盡糧絕。他命令破壞武器，分散逃出去。他和5名戰士作掩護，最后不幸被俘。

幸元林被敵人關在一個院子里，被關了一天半，他尋思著如何逃跑。一次，他以上茅房為名，趁敵人哨兵不備的時候逃了出來。然后，他到古浪以西的南山收容30多人，自己任隊長，帶著戰友們向北山前進。通向北方的路被敵人堵死了，無法通過，他們被迫轉回到南山。剛一回到南山就與敵人搜索部隊遭遇，經過一個小時的激烈戰斗，依然無法擺脫敵人，終因敵眾我寡，除犧牲的以外，他和20多人全部被俘。

第二次被俘，幸元林在甘州（今張掖）被關押了4天，敵人準備把他們押往涼州。在動身那天吃午飯時，場面極為混亂，看管不嚴，他趁敵人不備的時候逃跑成功。

第二次逃脫后，幸元林在路上遇到傅傳西和軍委一局的一個參謀，傅傳西送了一支手槍給他。他們商量后，決定結伴東行，設法渡過黃河回陜北。一路上兩次遇到反動地方武裝人員的強行搜身檢查，他沉著冷靜，在緊急情況下開槍斃傷敵人。歷盡艱險，總算到達黃河渡口，當他們準備過黃河時，隨身攜帶的武器不慎被敵人發現，數倍于己的敵人一起壓過來，將他們俘虜。幸元林第三次落入虎口。

1937年4月，幸元林從甘州被押解到蘭州后，被關押在城東近20公里的孔正墩集中營里。這里的圍墻高達3米，上面安裝了電網、電鈴，東南西北四個角修筑了炮樓，由蔣介石嫡系中央軍胡宗南的部隊看管。他和一同被俘的戰友，早晨出操，白天修公路。剛到集中營，幸元林等根據一路上從當地群眾口中了解到的國共已宣布合作的情況，分頭與難友們個別交流，宣傳形勢，鼓勵大家樹立信心，堅持斗爭，爭取將來回到黨的懷抱。

不久，幸元林參加了第9軍政治部宣傳部部長方強在獄中成立的秘密黨支部。他團結難友，把監獄當作特殊的戰場，同敵人開展斗爭。秘密黨支部要他負責電臺被俘人員黨小組的工作。他曾在軍委無線電臺第1分隊工作過，和軍委三局的同志都很熟悉。他抓住一切機會接近劉玉亭、黃良誠等6位報務員，詢問他們的情況，鼓勵他們戰勝困難，早日歸隊，先后吸收10多人到黨支部中來。

獄中黨支部同敵人進行了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為增強獄友們戰勝困難的勇氣和信心，回擊監獄當局的惡劣行徑，幸元林還組織蒙難戰友開展“伙食自治、反貪污、改善生活”等斗爭。

6月初，幸元林已經是蓬頭垢面，凌亂的頭發披肩，胡子拉碴，破衣爛衫，全身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身上長滿虱子和跳蚤。此時，西路軍被俘人員由國民黨部隊押解前往西安，準備送到南京感化院進行改造。

6月9日，快到平涼時，方強告訴幸元林，偵察員送來情報，援西軍第31軍在鎮原一帶，要設法逃回陜北。當天下午到平涼后，敵人把被俘人員全部集中住在一個大院里，戒備比往常更嚴。天黑后，幸元林讓身邊的人先去睡覺，要跑就喊他們。

幸元林到達昆侖山賽力亞克大坂

晚上9點左右，天開始下雨，越下越大。幸元林一直注視著敵情的變化，這時他發現敵人哨兵已到房子里躲雨，出去看了一下，沒有什么動靜，估計敵人哨兵睡著了，立即決定逃跑。他對兩個難友說：“你們一個傳一個，朝白天看到的大山方向跑，在麥地里集合，在路上以擦火柴為聯絡信號。”他帶著兩個人奔跑到麥地，摸出身上的火柴，火苗燃燒起來。緊接著，他聽到周圍麥地里有響動，戰友們看到火光都向他圍過來。不一會兒就到了很多人，有人催促他下命令趕快走。臨走時，幸元林還派人去看看，是否還有人沒跑出來。這一次，幸元林終于逃離了鬼門關。

率工作組勇闖“生命禁區”

抗戰時期，幸元林參加了冀中平原游擊戰爭和八路軍南下支隊的南征北返。解放戰爭時期，他參加了中原突圍戰，轉戰江漢地區，為建立新中國作出了杰出貢獻。新中國成立后，幸元林先后任湖南益陽軍分區副司令員、邵陽軍分區司令員。1952年，他調任空軍22師首任師長，參與了第一代人民空軍建設。1955年9月，時任解放軍后勤學院隊列部部長的幸元林被授予少將軍銜，榮獲二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二級解放勛章。

1959年6月，幸元林奉中央軍委命令到新疆工作，先后任新疆軍區參謀長、新疆軍區副司令員兼北疆軍區司令員，烏魯木齊軍區副司令員、顧問，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1985年11月，幸元林病逝于烏魯木齊。

1961年，根據當時中印邊境形勢的變化，新疆軍區黨委決定成立以參謀長幸元林為組長，司、政、后二級部領導組成的工作組開赴中印邊境地區，對作戰、工事、通信、道路、后勤保障等重大問題進行實地勘察和調研。出發前，幸元林對工作組成員做了精心選拔。工作組成員來自司令部的作戰、通信、工兵，政治部的組織、保衛，后勤部的軍需、運輸、油料等10余個部門。為了搞好這次戰前勘察工作，遵照新疆軍區黨委的指示，參謀長幸元林、政治部秘書長許節立、司令部作戰部副部長王步倉、后勤部軍需部部長耿永杰等人組成臨時黨支部，幸元林任書記。

幸元林視察駐守在喀喇昆侖山上的指戰員

工作組一行20余人于8月中旬出發，乘坐一輛軍用卡車，經過6天的行程，到達南疆軍區所在地喀什。南疆軍區早已為工作組配備了相關人員、裝備，隨同幸元林上昆侖山的是南疆軍區參謀長唐謨及作戰、軍訓、軍需3個處的處長。

工作組在喀什補充了油料和其他物資后，第二天就向昆侖山前進。當汽車行駛100多公里后，得知前方葉爾羌河大橋被洪水沖垮，車輛無法前行，工作組又返回了喀什。返回喀什后，幸元林決定精減上山的人員，最后確定上山的人員為10人。留在喀什的人員分別到山下的部隊進行勘察。

于是，幸元林帶上工作組成員和南疆軍區的同志從喀什乘軍用飛機到達和田，立即換乘和田軍分區的幾輛汽車到達葉城，然后上山。

從烏魯木齊到達中印邊境地區行程5000多公里，需要經過戈壁、荒漠、高山，行車艱難。特別是進入昆侖山后，道路條件非常惡劣，有的地段十分險峻，需要翻越幾十個冰大坂，再加上高原缺氧，給工作組帶來很多不便。但是，在幸元林率領下，工作組克服了種種困難，歷經重重艱險，終于登上了喀喇昆侖山之巔。在翻越昆侖山的幾個大坂時，工作組的人不同程度地出現高原反應，幸元林最為明顯，頭暈、胸悶氣短、四肢無力，但他始終堅持和大家一起前進。到達甜水海兵站時，幸元林突發高燒39度。甜水海海拔4000多米，這里只是一個用帳篷臨時搭成的簡易兵站，生活條件很差，沒有任何醫療條件。在此危急情況下，戰友們擔心幸元林會轉為肺水腫而危及生命。

為此，工作組臨時黨支部打算，要護送幸元林下山。幸元林耐心說服戰友們，并表示不完成這次勘察任務，絕不下山。當晚在甜水海休息時，隨隊醫生給幸元林打了退燒針。這一夜，幸元林和工作組成員都沒有睡覺，到天亮時，幸元林的病情有所好轉，工作組又繼續前進了。

幸元林將軍

工作組按照原計劃到達空喀山口邊防連后，幸元林略作休息，第二天又和工作組的同志一起上山察看地形。空喀山口位于日土西北部的中印邊境，屬于藏北阿里地區。口寬約100米，海拔5300多米，兩側巖石陡峭，地勢十分險峻。空喀山口邊防連背靠一座大山，工事設在比較高的地方。此山為解放軍的主陣地，登上此山，就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也需兩三個小時。幸元林毅然堅持要登上山頂。山上空氣稀薄，嚴重缺氧，呼吸困難，風沙又大，自然條件十分惡劣，被稱為“生命禁區”。

為了保障幸元林的安全，邊防團團長楊宗泉扛著一副擔架準備抬幸元林上山。幸元林見狀，笑著對楊宗泉說：“謝謝你，你們想得太周到了。看樣子今天你的擔架用不上了，那就對不起你了。”說完，大家都開心地笑了起來。幸元林和工作組的戰友們一路向山上攀登，1公里的山路竟然走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登上了海拔5000多米的制高點。

登上山頂的幸元林，察看了空喀山口邊防連的陣地設施、兵力部署，對我方情況和地形做到了如指掌。中印邊界自新疆和田地區與巴基斯坦交界處的喀喇昆侖山口起，至西藏阿里與印度喜馬偕爾邦和克什米爾交界處的6795高地為西段，在長600多公里的邊防線上，幸元林傾注了心血，留下了足跡。

隨后，工作組在中印邊界西段我方一側，實地勘察了地形，確定工事、道路、營房等戰備項目。每到一處，幸元林都親自過問每一個細節，不放過一處有軍事價值的地段。

幸元林到達阿里軍分區駐地時，戰友們覺得他年紀最大，再加上高原反應，都勸他不要到制高點去。幸元林一再堅持要去，說：“越是艱難的地方，越是要去。越是戰略要地，越是要上去。現在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啊！”接著他又說：“今天，就是用擔架抬，你們也要把我送上去。”

幸元林拄著一根拐杖，在戰友們的攙扶下，硬是登上了山頂。

在幸元林的指揮下，全體工作組成員共同努力，經過兩個多月的中印邊界實地勘察，掌握了我軍陣地設施、兵力部署等大量的第一手資料，順利地完成了預定任務，并及時向新疆軍區和中央軍委作了報告。

成為第一位登上喀喇昆侖山哨所，也是第一位到達藏北阿里邊防哨所的將軍

新疆軍區代管藏北的阿里地區，根據的是人民解放軍第1兵團進疆時毛澤東的指示。毛澤東說：“你們進軍的任務包括出兵西藏，解放藏北（阿里地區）。”

1950年1月2日，黨中央指示西北局和西北軍區，新疆軍區組建騎兵師，配合西南軍區第18軍進軍西藏的行動，解放全西藏。由于西藏軍區通往阿里的路程有1300多公里，指揮供應無法解決，而且進軍阿里的又是新疆軍區的部隊，所以中央軍委決定其劃歸新疆，它成為了跨區的部隊。

1962年10月8日，也就是對印自衛還擊戰前夕，新疆軍區要派一名主要軍事干部前往康西瓦前線指揮部，向徐國賢副司令員傳達中央軍委的重要作戰指示。郭鵬副司令員一心想讓幸元林去完成此次任務，可是他難以開口。郭鵬和幸元林是老戰友，知道幸元林在中央蘇區與敵作戰時肺部中彈，是貫通槍傷，留有后遺癥。此前，幸元林帶司令部工作組去中蘇邊界勘察地形，一去兩個多月，剛回到軍區才幾天。郭鵬擔心幸元林身體吃不消，上山有困難。

當幸元林得知此事后，便主動請戰重上喀喇昆侖山，新疆軍區黨委批準了他的請求。這次和幸元林隨行的只有秘書和警衛員，3人在烏魯木齊乘蘇安-24軍用飛機到達喀什，由南疆軍區配備一部軍用吉普車，經過兩天行程，到達前線指揮部所在地康西瓦。康西瓦，位于昆侖山與喀喇昆侖山交匯點的正北方向。兩條山脈的碰撞在此形成了一個海拔近5000米的十分險要的大坂。這里的指揮所很小，只有幾座用土坯壘成的營房。因地處高原，空氣稀薄，水燒到60度就開了，連面條都煮不熟。由于極度缺氧，呼吸困難，每個人都要大口大口地喘氣，睡覺時好像身上壓著一塊大石頭。幸元林一行帶著4個氧氣袋，他對隨行人員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氧氣袋。”

到達康西瓦指揮部后，幸元林即向徐國賢副司令員傳達了中央軍委的最新作戰意圖，直接參與修改完善了作戰方案，并進行了作戰部署。

幸元林戰勝重重困難，兩次登上喀喇昆侖山，成為解放軍歷史上第一位登上喀喇昆侖山哨所的將軍，也是解放軍歷史上第一位到達藏北阿里邊防哨所的將軍。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一直激勵著守衛邊疆的指戰員。

1963年，新疆軍區政治部副主任閻化一到阿里邊防哨所檢查工作時，好多人向他介紹幸元林在阿里邊防哨所檢查工作時的情景。他們說幸元林工作認真負責，一絲不茍，吃苦耐勞，還舉了許多事例，閻化一一行人深受鼓舞，記憶深刻。30多年后，閻化一還專門寫文章，回憶與幸元林一起工作和生活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