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皂角樹

◎ 張延偉

無論身在何處，能為大地增添一份綠色，生命的存在就有意義。

——題記

我家小區東邊附近的綠化帶里，并排栽著三棵粗壯的皂角樹，樹冠廣闊、枝繁葉茂，卻一直圍著鋼管支架，顯然是前幾年為了城市綠化從別處移植而來的。

平素閑來無事，我常溜達至此，目睹了這幾棵皂角樹經春歷夏、徂秋涉冬的過程，令人奇怪的是有兩棵竟然是只開花而不結莢的。皂角樹雖雌雄異株卻又是雜性花，往往一棵樹上既開雌花又開雄花。我曾聽奶奶說過，民間還有專門針對皂角樹不結莢的“破法兒”，即在它們開花時，從生養過孩子的老太太那里找來幾個綰髻的發網和簪子套在樹梢，從此就能照常結莢了。印象中以前在鄉下見到的皂角樹都會結莢，其中是否用過此法破解則不得而知。

我一直認為，這幾棵地處喧囂交通要道的皂角樹是孤寂的，在這座小城里，仿佛除了園林工人只有我在關注它們。去年秋季，我曾拍了皂角滿樹的視頻和照片發在朋友圈，以及有數百人之眾的微信群，提醒大家“按圖索驥”，品鑒和獲取皂角，結果連個應聲的都沒有。我又不甘失落地說給愛人聽，結果她同樣不屑一顧：“那東西再好，總歸用起來太費事兒，現在誰還稀罕呢？”

前幾日，我又一次從那兒路過，枝頭上尺許長的紫褐色皂角三五成簇、隨風搖曳，像風鈴一樣悅耳動聽，將我的思緒拉回從前。

在我的記憶里，老家村子里大概有五六棵皂角樹，長得十分粗壯，具體樹齡誰也說不準，據說最小的也有上百年。而趙家門兒那棵皂角樹尤為高大粗壯，聽大人講樹冠的面積有二分地那么大，雖然那時我對分、畝的概念還比較模糊，但心里還是對這種“大”感到震撼。有一次在那兒玩耍，我和一個小伙伴兒伸出胳膊、手拉著手才勉強把樹干合抱起來。

這棵皂角樹枝繁葉茂、縱橫交錯，密密匝匝的幾乎透不過一絲陽光。夏天的午后，烈日炎炎，這里成為人群集聚的場所。除了生產隊里開群眾會，平時人們或端著碗蹲在樹下吃飯，或拿張蒲席躺在樹下乘涼，孩子們則在一旁“抓子”“走方”，玩得不亦樂乎。即便下場陡雨，頭頂就像有把撐開的巨傘替我們遮擋，大人小孩在樹下該干啥干啥，用不著絲毫慌張，更不擔心淋濕衣裳。

農歷三四月間，皂角樹上開滿素雅的黃白色小花，整個村子清香四溢，蜂飛蝶舞。仿佛不經意間，寬寬的、長長的皂角就從綠葉間探出身子，一簇簇，掛滿枝頭。當這些皂角逐漸由青轉黃時，通身也變得柔韌起來，淘氣的孩子會摘下一兩個皂角當刀劍耍著玩，玩膩了再把皂角籽摳出來，用指甲輕輕刮去外面的表皮，里面露出一層半透明的膠質狀東西，放嘴里嚼著就像現在孩子們喜歡吃的果凍一樣，既筋道又有味兒。

深秋季節，其他種類的莢果經霜后發蔫發癟，而老熟的皂角則烏黑發亮，依然保持著光滑圓潤的姿態。由于枝杈間長滿尖利的皂刺，人們便用竹竿把力之所及的皂角敲打下來留著備用。畢竟，皂角樹通身是寶，就連皂刺也是一味中藥材，具有拔毒去膿、消腫止痛的功效。

冬日里，樹葉落盡，只看到高處的皂角掛在那里，風一吹，滾動的皂籽敲打著外殼嘩啦作響，如同天籟之音。當然，此時也會有大人來樹下撿拾被大風刮落的皂角，而孩子們更稀罕的則是皂籽，因為那是我們平時玩游戲論輸贏必不可少的道具之一。

當時肥皂、洗衣粉還是稀罕物，村里也只有幾個煤礦工人才能間或帶回一塊“洋胰子”給家人使用，人們平時洗衣服主要還是靠皂角。婦女們相互結伴，端一盆臟衣服，上面放把皂角，有說有笑地來到清水盈盈的河邊，先把衣服在水里蘸一下，然后放在一塊平展的石頭上，里面裹上三兩個皂角，掄起棒槌便“咚咚咚”地捶起來，一邊捶一邊撩水，等皂角被捶碎且有泡沫冒出時，再雙手抓著衣服反復使勁揉搓，然后再捶再搓，最后把衣服放進河里漂洗干凈。

除了洗衣服，人們還用皂角洗頭。先把三兩個皂角砸碎，用一塊細布包好，然后添滿一大鍋水慢慢煎熬，等水的顏色變成紫褐色時把布包拿出來，放涼后供全家人洗頭。

后來，隨著各種洗滌用品的普及，省時省力的洗衣機也逐漸走進人們的生活，日漸干涸的小河邊再難見到婦女們掄著棒槌洗衣的身影了，用皂角洗衣洗發永遠成為一種回憶。村里僅有的幾棵皂角樹，不是被砍倒做家具，就是被截去枝梢后連根挖起，經過長途跋涉落戶于景區園林或城市的某個角落，或許和眼前這幾棵皂角樹一樣孤寂。但我又想，無論身在何處，能為大地增添一份綠色，生命的存在就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