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變革環境下深度報道理念的演進

劉葉琳

（國際商報社 北京 100078）

深度報道在我國已有四十多年的發展歷史（我國最早的深度報道作品和深度報道概念都出現在20 世紀80 年代）。21 世紀以來，深度報道理論和實踐的變化，明顯受到媒介變革的影響。深度報道理念的演進，既積極推進了深度報道實踐，也在深度報道的發展中不斷得到豐富，其內容體現在許多方面，本文主要探討深度報道在媒介變革影響下形成的理念演進。

一、背景意識和全景思維

背景是深度報道重要的理論范疇和內容要素。背景意識是對這個重要范疇和要素的自覺認識。

就理論范疇而言，背景原理是深度報道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外的深度報道研究，都將背景及其運用作為深度報道的重要原理和方法。強調“通過系統地提供新聞事件的背景、用客觀的形式解釋、分析，來拓展和延伸新聞領域”；[1]“它是一種加背景給新聞揭示更深一層意義的報道?！盵2]可見，在深度報道的理論系統中，背景是一個核心性的概念，背景原理是一個不可忽視的論題，研究者對背景及其應用規律的重視，體現了深度報道理念中背景意識的自覺與成熟，就內容要素而言，背景是深度報道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深度報道的基本構成元素。有學者將背景視為深度報道特殊具有的新聞要素，具體分為解釋新聞事實原因的背景要素、分析新聞事實性質的背景要素、評價新聞事實意義的背景要素、推論新聞事實未來趨向的背景要素等，并從地位、功能、關系、內容和規模等方面，辨析深度報道和一般動態消息中背景材料運用的不同。[3]對背景要素的確認，意味著在深度報道中，背景不是輔助性、配發性的材料，背景的運用也不僅僅是一種敘事方法。深度報道通過背景，將新聞事實放在歷史、現實和未來的因果關系中，突出新聞事實的廣泛聯系，從而強化新聞報道的深刻性。因此說，將背景確認為內容要素，也體現了深度報道理念中背景意識的自覺和成熟。

全景思維是背景意識的承續，其基本精神與背景意識相一致，主張深度報道不只是描述新聞事件本身，而是反映新聞事件深遠廣泛的歷史與現實關系，強調全景在深度報道中，具有深刻反映新聞事件及其現實聯系和意義的重要作用。“深度報道則能通過對事件之間盤根錯節關聯的縱橫梳理，以‘全景呈現’來映射‘宏觀真實’”“通過全景呈現實現‘意義生成’”[4]，這種表述從全面、宏觀和意義等角度闡釋全景運用的功能和結果，突出深度報道在新聞事件要素集合、現實關系拓展、社會價值提升等方面的特征和方法。

深度報道理論對全景及其功能的認識，是背景及其功能認識的延伸，推動這一認識延伸的，就是媒介變革的力量。傳統媒體借助新興媒體平臺所作的深度報道探索，社會媒介的傳播活動所形成的信息資源，新的媒介傳播技術和手段的應用，給深度報道在背景基礎上的延伸和拓展提供了啟發，為深度報道全景思維的形成和實踐運用創造了條件。

全景是一個涵義廣泛的概念，它包含傳統意義上的背景，還涵蓋更大范疇現實關系性。對全景化新聞報道的界定，不能僅限于運用現代技術對新聞現場做全景圖片和影像呈現。全景思維應用于深度報道實踐，除了營造沉浸式體驗的全景現場外，還包括：在更廣泛的傳播渠道中發掘相關信息、在持續的報道中增加相關信息、在傳播的互動中激活相關信息、在多媒介的整合中擴展相關信息等，這些以構建廣泛的相關性、全面反映新聞事件歷史關系和現實關系為目標的理念和方法，體現了全景思維對背景意識的延伸和發展。

二、相關性聚合和碎片化整合

相關性聚合是深度報道的重要原理之一，也是深度報道全面和深刻反映社會事實的重要方法。

所謂相關性聚合，是指深度報道在一系列相關聯的因素和事物中反映新聞事件的過程、性質、動向和影響，深度報道不只是描述新聞事件的構成要素，還要廣泛聚合與新聞事件有各種相關性的事實和現象，在歷史關系的延伸和現實關系的拓展中深刻反映新聞事件各個方面的意義?！吧疃葓蟮绖t關注的是某個新聞事件的‘點’的延伸與聯系，是一種講求展示新聞事實的宏觀前景與結構的報道?！盵5]，這里所講的由“點”向“宏觀前景與結構”的“延伸”，可以理解為深度報道相關性聚合的過程。點的不斷延伸，使點的聯系面不斷擴大，大量相關性的因素和相聯系的事物聚合在報道中，新聞事件多個角度的原因、多個方面的影響、多個層次的意義充分展示出來，在更大范圍的社會關聯系統中，新聞內容呈現宏觀的視野和體系化的結構。

從報道理念的角度來看，相關性聚合體現了深度報道采寫者對新聞資源的宏觀性認識。在傳統媒介環境下，深度報道采寫者通過專門化的調查和分析，來判斷和獲取相關性信息資源。另外，在調查目標限定和分析邏輯制約下，獲取的信息資源具有聯系性和系統化的特點。而在媒介變革帶來的泛傳播環境下，社會化媒體傳播活動的界域模糊，新興媒體對新聞生產與傳播的介入，極大擴展了社會信息資源的范圍，同時，信息資源的性質和特征發生了變化，信息內容和傳播方式呈現出碎片化特點。

各種網絡化平臺信息傳播的碎片化，曾經引起人們的擔憂，不過從社會信息資源的角度看，它也給深度報道的新聞資源判斷選擇提供了更大的信息空間，進一步強化了深度報道的新聞資源宏觀性認識。媒體專家指出：“碎片化信息和深度新聞并非相互替代，而是互為補充的。碎片化信息提供的是部分、零散、互不關聯的信息，如果這些信息得以深度挖掘，使其更加全面、形成系統、顯出邏輯，就有可能形成深度新聞?！盵6]這里所說的“深度挖掘”，同以往相關性聚合的報道理念相一致，只是面對的信息資源有新的特征：不完整、不集中、無關聯。而“深度挖掘”的結果，是使獲取的信息具有了全面性、系統性和邏輯性，這個過程，就是對碎片化信息進行整合的過程。由于各種新媒體平臺的海量信息關系更松散、結構更無序、傳播更隨意，因此相對于聚合而言，整合更強調對信息資源的對應判斷和意義統合，強調邏輯化重構信息資源的各種聯系。從這個意義上講，碎片化整合是相關性聚合理念在新媒體環境下的延續。

碎片化的信息傳播具有資源整合的意義，是因為媒介變革使更多的傳播要素具有了信息資源價值，其中受眾對新聞信息生產的參與，是新媒體特有的傳播現象。新媒體環境下各種網絡平臺的社交功能和反饋機制，給網民的信息傳播活動創造了條件，定制式的信息服務和個性化的信息推送，也造成信息傳收關系的碎片化。大量網絡散在受眾積極活躍的信息活動，不斷產生新聞的線索性信息、驗證性信息、補充性信息、回應性信息、評價性信息等，構成深度報道受眾信息的相關性，成為深度報道碎片化整合的重要資源。媒體人充分認識到：“受眾資源的開發能夠形成網絡深度報道的重要特色……報道的深度在受眾的參與過程中得以進一步延伸。實際上，有價值的受眾反饋、評論和觀點，也可以成為網絡深度報道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盵7]將受眾的新聞參與視為深度報道活動的一部分，將用戶交流信息的整合看作是深度報道碎片化整合的一部分，這種理念擴大了以往新聞資源認識的范圍，拓展了深度報道的信息資源開發的視野。從這個意義上講，碎片化整合又是相關性聚合理念在新媒體環境下的發展。

三、完成時文本和進行時信息

傳統媒介的深度報道，一般都是一次性完成的獨立的文本，可以稱作完成時文本。它是指深度報道是在一個采訪、編輯、制作流程中完成的，這個信息生產流程結束后，深度報道文本就是一個固定的、完整的、獨立的產品。集合類的深度報道（連續報道、系列報道等），雖然不是單篇文本的一次傳播，但整體報道的采編策劃和設計都是在預定的、統一的框架中進行的，屬于同一個生產流程中產出的多篇報道文本。

傳統深度報道之所以成為完成時文本，是由兩個方面的原因決定的。

其一，從報道要求上看，深度報道往往追求內容的完整性。報道者對新聞事件發生過程要做整體性反映，對新聞事件的歷史背景、現實聯系、意義影響、動向趨勢等要做全面闡釋和分析，因此信息的采集調查工作較為細致和深入，新聞事件各種聯系因素的梳理較為全面，文本內容豐富和系統化。這些要求，使得深度報道更講求完成時文本。

其二，從報道媒體上看，在傳統媒介傳播的條件下，深度報道的文本必然是獨立的和完成時的。定時性和周期性是傳統媒介信息傳播的共同特征，報紙以版面為單位按規定的時間和周期出版，廣播和電視以節目為單位按規定的時間和周期播出，在特定的時間、版面和節目中，深度報道獨立、完整地一次性完成新聞信息的傳播，在一個出版和播出周期內，報道的內容不能增添，也無法變動。集合類深度報道對新聞事件最新狀況的跟進和多側面呈現，在連續和系列的總體框架中，更多體現的是不同階段和層面的完整性，而不是新聞事件反映的隨機性。

這種固定的、獨立的、完成時的報道理念和方法，在媒介變革的影響下出現了新的變化?；ヂ摼W環境下產生的各種新興媒介，突破了信息傳播傳統的時間和流程制度，全天候的網絡信息平臺，在新聞的發現、采集、制作、傳送等環節表現出極強的隨機性，深度報道可以在社會事件的持續進展中實時跟蹤報道，不斷更新內容、隨時提供最新變動情況。這種不斷進行的報道，在事件信息的延展中顯示出了內容深度，可以稱作是進行時信息。

進行時信息是深度報道在新興媒體平臺上傳播的信息形態，無論是傳統媒體還是新興媒體的研究者和媒介人，都充分意識到在新興媒體平臺上進行深度報道的特殊規律，并自覺有效地利用這些平臺的傳播機制，發揮這些平臺生產深度新聞的優勢?！霸谶@些重大事件中，深度報道編輯需要打破正常的編稿節奏，隨時接收并編輯前方記者發來的稿件，第一時間發布?！盵8]“調查過程與新聞事件進展同步，調查步驟與受眾的互動同步，調查性報道的播發變一次性為拆分化傳播、跟進式傳播，尋求傳播通道多樣態。”[9]這是兩位不同類型媒體的首席編輯，分別對報紙媒介和電視媒介利用互聯網平臺進行動態化深度報道所做的描述，其中隨時傳播、拆分傳播、跟進傳播的思路和做法，揭示了深度報道在新媒體環境下生產傳播進行時信息的特殊規律。非固定的、非獨立的、非完成時的文本形態和信息內容，也可以造就深度報道的深刻性。完整的深度報道，是一個多種信息文本持續生產傳播的過程，在滾動報道中反映持續變化的新聞事件，不只是不斷發現事實的過程，也是不斷深化認識的過程，還是不斷發掘意義的過程。媒體人將完成時報道的嚴整性和進行時報道的快捷性結合起來，各種進行時信息的積累、拓展和意義化整合，構成深度報道動態反映社會現實的文本系統。這個系統是傳統深度報道完成時文本理念在新媒體傳播環境下的進化和提升。

結語

媒介變革為深度報道的發展創造了新的機遇和條件，也推進了深度報道理念的進化與更新。從背景意識到全景思維，從相關性聚合到碎片化整合，從完成時文本到進行時信息，深度報道理念的演進顯現出繼承性和創新性相融合的邏輯線索。當然，深度報道的理念演進和方法更新，還需要在新的發展中進一步完善。深度報道中的全景化呈現，要注意現場全景與相關性要素全景之間的關系，全景畫面的安排要體現深遠的歷史蘊意和廣闊的現實聯系，具有意義延伸和擴展的張力。深度報道的碎片化整合，要注意網絡空間的信息良莠俱在，真偽混雜，需要嚴謹細致地甄別辨析，整合是對信息資源的價值判斷、目標性選擇和意義化處理，而不是對資源信息的直接搬用。深度報道的動態進行時報道，要注意隨機性和系統性的統一，實時傳發的信息要突出與已有信息和未來信息的邏輯關系，將不斷發生變動的事實信息與整體事件的信息系統融通，形成緊密連接的新聞信息鏈。

深度報道理念的演進，是不斷生成、延續、更新、建構的過程，媒介變革的力量不斷推動深度報道的理論探索和實踐創新，在新的媒介環境下，深度報道的發展有著更為廣闊的空間和遠景，深度報道的理念演進會產生更新更多的理論和實踐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