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

一只鳥,從窗前飛過。一抹黃,似乎是裹挾了陽光,翅羽熔著金,撲棱棱飛過,金光乍現,攪碎一窗光景。
我推窗去望,一只黃鶯,正落在樹枝上,那棵高大的泡桐樹,泡桐花開得正好,小喇叭式的花朵,朝天似吹,黃鶯再次振翅,瞬間飛翔高空里,也許有一朵云在等它。
想起舊時,每逢臘月,母親都要用紅紙剪一張松鶴圖貼在窗戶上。那只鶴停棲在窗上,一般要大半年,直至紅鶴變成了淡白色,雨水、風雪慢慢侵蝕掉窗花的光彩。
那是一只被封存在窗上的鳥。窗,多好的取景框!若窗外有梅花,會招喜鵲來,喜鵲登枝,千百年來備受熱捧的吉祥意象,隔著窗子看,多了幾許典雅。沒有人希望看到烏鴉,竹峰兄在《過日壇記》中有云:“空中鳥鳴不絕,有烏鴉有喜鵲,喜鵲報喜,烏鴉報憂,人生本就喜憂參半。”是的,盡管如此,在吾鄉,每有烏鴉噪窗,重重關窗的婦人居多,恐有晦氣進來。鳥,只是信號發布者,關鳥什么事呢?說不定,聽鳥幾聲提醒和叮嚀,能規避不少風險亦未可知。
有一年清明在蘇州,住在一處宅院里,舷窗搖動,窗外恰有大片竹林,有一只錦雞,眼神炯炯如炬,一身紅,如風騷的紳士,優雅地在竹林中漫步。那一刻讓人看呆了,不料的是涼風絲絲入窗,我不小心打了個噴嚏,煞風景,錦雞亮翅而走。一縷紅,在眼前如朱砂暈染一般,迅速散去,美好的事物總是轉瞬即逝。
鳥影撲窗,總讓我想起家鴿。鴿子,應該是幾近家養的生靈了吧。它們最善于在窗前咕咕咕咕地叫個不停。鴿子樣子好看,尤其是脖頸間的羽毛,能有規律地簇起來,很是驚艷,鴿羽是帶熒光的,在陽光下更加明顯。少年時,我曾養過一只鴿子,終日扒窗要進屋來,后來,在外面為其筑巢,總算好一些,到了冬日,仍是扒窗,要登堂入室。再后來,這只鴿子飛到了別家,據說,那家有很大的閣樓。不能埋怨向往美好生活的鴿子,求美心切,人與鴿子大抵相當。
讀孟浩然的詩句“開軒面場圃”,總覺得應有布谷鳥颯颯從窗前掠過。布谷聲聲谷漸黃,舊時,每有布谷盈窗,豌豆就在豆莢中按捺不住了。剝開來,煮粥,有山野氣,亦有清爽氣,山間之明月,碗中之清風,全被一聲聲布谷喚醒。豌豆老得快,布谷鳥不叫了,豌豆由青轉黃,就只能做豌豆糕了。窗前鳥、盤中饈、樽中
酒、眼前友,都是要珍惜的,一旦失去錯過,打馬難追。
千山如黛,在似雨未雨的午后,若此刻窗前有電線桿,我會看到一排燕子,在電線桿上集會,等待一場雨。最美的是清晨,推開窗,電線上垂著羊乳一樣的凸點,那是晶瑩的露珠,每當此時,會有調皮的鳥雀振翅引頸去啜飲,鳥銜露珠,用慢鏡頭看來,一定有與眾不同的驚喜……
認識一位畫家,他最喜以鳥為素材作畫,看過他一個挺詼諧的作品:一扇窗子,窗外枝頭一樹鮮艷的鳥,或引吭高歌,或低頭沉思,或啄食,或育雛……這位畫家朋友的題款是——一窗好鳥。初聽很滑稽,細想很高級,若開窗舉目皆睹好鳥盈窗,豈不快哉?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