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流淌在時間里的光

阿蘭·德波頓（Alain de Botton）在《愛情筆記》一書中討論了愛情的悖論——愛是一個瞬間，此后做的一切維持愛的行為，都將不再是愛。而劉珂amp;晃晃的作品則展示了他們兩個人共同經歷的時間，并將這些時間鋪展成更具體的分秒片段。在他們的作品里，愛不僅是愛情，愛還是彼此映射的一面鏡子，是一種認識更加真實的自我的方式；愛還是奔赴后的相伴共生，亦是兩個人合二為一后的重新獨立。

近期——2023年2月18日，劉珂amp;晃幌的個展《那些流淌在時間里的光》在三影堂廈門攝影藝術中心開展，展覽融合了影像、裝置、表演等多種媒介，延續了其在成都、北京個展中展出的《鏡子》和《留給時間的》兩個作品系列——其中，《鏡子》系列作品被藝術家安置于展廳中間的桌面上，觀者可以看見作品上仿佛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如同時間長河里沉淀下來的記憶碎片，這就呼應了展覽的名稱——“那些流淌在時間里的光”。

此外，本次展覽還特別展出了《鏡子》系列作品的影像版版本，它以頻閃的方式配合了展廳里無數的“滴答”聲，如同兩人彼此碰撞的心跳，也似每一次的呼吸?！剁R子》系列作品是劉珂amp;晃晃在2017至2018年間創作的作品，他們堅持每天為對方拍照，并在畫面的中間標記了日期——他們用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縫合了兩個人的關系。在這1460張彼此凝視的照片里，無數的碎片、錯亂的瞬間構成了情感與記憶的全部，我們可以看到這對藝術家組合通過身體和行為來探索彼此之間的關系，以真實的姿態共同對抗時間的流逝。而環繞整個展廳的影像裝置作品——《留給時間的》，是他們在2020年疫情期間的創作，它是《鏡子》系列作品的延續，是不同時間線的再次觀看。他們相信萬物有靈，枯草、羽毛、石頭、頭發，連同照片一起被放置在20個交織著記憶和情感的盒子里，每次展出，就像舊的抽屜被再次打開，我們在現場可以窺探他們過往的時間印記。

《留給時間的》系列作品在照片的基礎上加入了許多由符號組合成的意象，映射著一些隱喻——例如，紅線像是縫合照片與關系的介質；日月交替也多次暗藏于作品中，象征了兩人互相映射的光芒。劉珂amp;晃晃稱這個系列的創作是一個在疫情期間消磨時間的過程，在創作每一件作品前，他們并沒有預先進行構思，而是緩慢地將各種日常物品編織在一起，不斷地加入新的想象和元素。每個盒子都帶有敘事的情境，例如，有一件作品引用了“結繩記事”的典故——古人用結繩的方法來計數或者記錄事件，作品里可以看到麻繩與晃晃的發絲交織在一起，并與照片共同連接成一個網——藝術家用照片的方式留存了記憶，抵抗了時間的消逝。

在展廳的第二層空間，則是另一重時空，那是一個更為私密的區域，也是一個暗紅色的“留白”空間，觀眾可以在這里駐足并展開更多的想象。安放在空間兩端的鏡面互相映照著彼此，并交叉著投下了光影，這是一種虛實關系——我們從映照的光影處可以看到：其中一面鏡子已然破損，裂縫就隱藏于陰影之中，這似乎是一種“破鏡重圓”的隱喻，這一層隱喻也許是表層的，更多的愛或矛盾已經在裂縫中重新生長。與此同時，地面上的紅布從鏡子的兩端延伸了出來，在空間的中間處交疊并盤旋而上——這是一場行為表演的結果，最終留下的漣漪如同宇宙中流淌的光，將宇宙中最微弱的耳語傳遞給觀者，并邀請觀者在展廳的場域中同頻共振。由此，觀者可以看到劉珂amp;晃晃對于時間的思考：在過去與現在、真實與虛幻、當下與過去之間，是否存在某種固定不變的關系？對這兩位藝術家來說，時間，也許是他們創作中最重要的變量之一。

QA

對話劉珂amp;晃晃

FOTO：你們之間的關系一直是藝術創作的核心，能否圍繞關系的變化為大家介紹一下過往和近期的藝術創作呢？

劉珂amp;晃晃：二十年前，我們在最需要勇氣和力量的時候遇到了彼此，因為共同熱愛的藝術，對理想生活的向往，我們在云南過著簡單質樸的生活。在那幾年看似沒有目的、尋常普通的日子里，我們消耗著時間，消磨著青春。但這個看似消磨的過程同時也塑造了我們對理想生活的認知，慢下來去生活，去體驗，去感受，去創造。

我們一直想通過作品去探索人與人、人與物、人與周遭的關系，關系是流動的，是鮮活的，它是一個會隨著時間而發生變化的過程，也是我們探究自身的過程，不同的體驗在我們之間形成碰撞，有快樂有糾纏，有和諧有沖突，有對當下的認可，也有對未來的未知和灑脫。

不同階段的創作也是我們對話的方式和想要探討的問題，近期，我們延用《鏡子》系列作品中的相互拍攝的方式，使用二次曝光和雙頻道錄像的方式繼續以表演性的影像進行創作，最新的作品《曼娘果》則是我們去到中國云南與緬甸交界的雨林，希望通過當地民族的古老傳說，結合伊甸園的故事來傳達我們近期對彼此關系的思考。

FOTO：從早期劉珂的“紀實攝影”和晃晃的舞蹈，到大家熟知的《鏡子》《留給時間的》系列作品，以及最新的《你們可有誰聽見》《曼娘果》系列作品，你們在創作媒介的選擇上一直在發生轉變，那么促使這種變化的原因是什么？

劉珂amp;晃晃：我們的創作一直圍繞著生活來展開，而生活本身就是變化的，和我們的關系一樣，時刻流動，體會這些變化是促成我們創作的緣起，因為其有無限的可能性和不確定，它值得我們共同去探索。媒介只是表達的載體，重要的是你要傳遞什么，我們嘗試不同的媒介去表達對生活的體會和認知，去探索藝術的更多可能性——在我們的生活里，它還能干什么？在媒介使用上，我們也希望是自由的，順其自然的，有時甚至是有一點陌生的，因為創作需要的是冒險和熱情，充滿未知和挑戰的探索過程本身也吸引了我們。

FOTO：你們的創作伴隨著很多行為，例如在《鏡子》系列作品中，日常生活和行為似乎融合在了一起。那么，行為對于你們而言，是一種有效的表達媒介么？怎么看待它在創作中的表現以及生活中的關聯？

劉珂amp;晃晃：我們認為身體的行為是一種最簡單、直接的表達媒介，隨時隨地的即興發生，與人，與物，與社會，與一切都有關系。除了將行為融合在表演性的影像創作外，我們也經常做一些現場的表演，所有在現場發生的真實感受都會直接地傳遞給觀者，這種真實的情感流動是我們對藝術的理解，對生活的理解，真誠地去體會每個當下，感受每個當下。

FOTO：在去年的行為作品《讓睜眼看到玫瑰花的人也看到它的刺》中， 你們用行為在現場告訴參與者——“盡情去愛吧，小心有刺”，這很觸動觀者。就如同鏡子映射的不僅是兩個人的關系，也映射了愛的一體兩面——愛和傷痛之間的矛盾。那能否聊聊你們在這幾個系列中，希望和觀者討論怎樣的內容？

劉珂amp;晃晃：去年，我們在成都廣匯美術館的“up-on向上國際現場藝術節”中展出了作品《讓睜眼看到玫瑰花的人也看到它的刺》，它的題目出自泰戈爾的一句詩，我們為大家分享了從溫暖的云南空運來的99朵剛剛采摘的玫瑰花，它們未經打理，莖干上還帶著刺。通過作品，我們希望大家——包括我們自己——能夠看到萬事萬物的本來面目，接受它們的全部，并保持純真平和的心態，理解愛的意義。關系和愛一直都是我們共同創作的核心，我們一起通過作品來探討愛與恨、渴望與孤獨、挫折與恐懼、記憶與忘卻、信任與平等……我們希望通過作品達成溝通，意識到常規帶來的乏味，打破經驗，敞開心靈，建立起相互的平等和尊重、信任和理解，傳遞生活中的希望和美。

FOTO：展覽名字是“那些流淌在時間里的光”，它給人一種時間沉淀下來的靜謐體驗。能否聊聊你們如何看待這次展覽的主題？

劉珂amp;晃晃：我們想要呈現一場關于生活、關系、時間和空間的展覽，它包含了我們在2017至2018年間創作的《鏡子》系列作品，在2020年創作的《留給時間的》系列作品，以及為展覽創作的行為表演。我們試圖通過藝術的方式去打破表達的邊界，嘗試融合影像、裝置、行為表演和空間現場來創造一個新的場域，以便讓觀者能夠進入一個消失了線性時間的、多重時空交互的場所。它就像是一個時間的容器，將過去的影像和裝置融合在當下的現場中，碎片般閃爍的照片、留給時間的木盒、首尾相連的幕布、發著光的兩面鏡子、時間流逝的嘀嗒聲……更多更多的意象在流動變化，就像一幕沒有開頭和結尾的戲劇，讓觀者處在綿延流淌的時光里。

FOTO： 這次的展覽與之前有些不同， 例如在開幕式上的行為表演中， 你們將彼此的關系融入了宇宙黑洞的概念……這個變化是如何產生的呢？

劉珂amp;晃晃：2015年，我們人類第一次觀測到了引力波的存在，在距離地球13億光年外，有兩個黑洞在宇宙中相遇了，它們互相吸引，并在引力的作用下，互相圍繞著對方旋轉了數百萬年，最終在一次猛烈的撞擊里合并在了一起，合并時產生的能量泛起了時空的漣漪，其在經過了13億年的漫長旅行后，被我們人類觀測到?？茖W家通過計算所分析出的結論啟發了我們，在這次表演中，我們把兩個互相圍繞、旋轉直至合并的黑洞模擬視頻作為了背景，將一條長70米的紅色幕布包裹了展廳空間，在時間的流逝聲中，在鏡子反射的微光下，我們繞圈行走并交匯在螺旋的中心，合在一起，并用身體反復的旋轉纏繞，直到紅色幕布慢慢地將我們緊緊包裹，輕盈而沉重。就像我們的關系，在無數次的纏繞和碰撞后，用創作尋找生命的鮮活，相互給予能量，共同走向未知。

FOTO：詩歌和音樂是你們的精神源泉，同時，你們也將它們融入了自己的作品中。那么可以分享一些近期喜歡的詩歌或者音樂么？

劉珂amp;晃晃：我們分享一首佤族女孩阿妹的歌——《通撒美》，歌詞大意是：野樹結果了，成熟的野果終將落下，為迎接來年新的枝葉，生命也是如此，是結束也是開始，是喜或是悲，都是天地自然山水之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