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攝影師羅恩·裘德(Ron Jude)是一位相當難以概括的藝術家,他的照片風格寡淡、謹慎、含蓄,卻又充滿感性;他拍攝社會風景,也拍攝自然風景;他精于紀實的手法,又著迷于虛構的敘事;至于主題,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經常探索人、地點、自然和記憶之間的關系”。羅恩·裘德出生于1965年,他日常的工作是在俄勒岡大學做藝術教授,同時他還是一家小型攝影書出版社A-Jump Books的聯合創辦人之一。作為攝影師,羅恩·裘德出版過八本(主要的)單行本攝影書。其中,《惡心》是其中最特別的一本,它源于1992年在倫敦“攝影師畫廊”(Photographer ’sGallery)舉辦過的同名展覽,是羅恩·裘德早期的一套作品,在許多方面,《惡心》都能代表羅恩·裘德最為獨特的方向。
書名:Nausea (惡心)
攝影師:Ron Jude(羅恩·裘德)
文章作者:Ron Jude
出版機構:Mack
硬皮精裝:128頁
語種:英文
印刷地:德國
出版時間:2017年4月
開本尺寸:21.0 x 26.5 x 1.4cm
這本書黑色的封面,封面上如同花蕾般怪異的圖形,以及只在書脊上出現的幾個文字,這些都足以讓剛剛接觸它的讀者滿腹疑慮——封面設計和書名都相當怪異。除非你是一位哲學愛好者,否則你可能猜不到,“惡心”這個書名來自于薩特1938年出版的存在主義小說的標題。羅恩·裘德的這本攝影書的確引用了薩特小說中的概念,而攝影書也的確體現出了一種知識分子式的觀點,不過如果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那也不要緊,全書除了兩句引用自小說的句子外,其余部分只有照片,似乎羅恩·裘德恪守著一種極簡主義原則,不想多說一個字,好在照片與圖像傳達出的感受很直觀。
翻開書,一系列照片也循序展開:第一張照片尺幅稍小,大部分照片都分布在右頁,少部分照片尺幅大到跨頁,也有幾張照片出現在左頁,以及幾個對頁里有兩幅照片對應呈現。整體編排節奏分明,但又足以令人費解:所有照片似乎都并未訴說什么,并未指涉什么,但又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藏在照片背后,幾乎掩飾不住,蠢蠢欲動,像是一種情緒。我相信對于許多攝影讀者來說,閱讀這本書有一點挑戰。羅恩·裘德給出的信息實在太少了!所有照片看起來都莫名其妙,以至于如果你的耐心不夠,你可能會很快放下這本書。實際上這些照片是在美國南方的一些小學校園里拍攝的,照片里是各種有人為痕跡的走廊、教室、室外活動場所、以及一些難以判斷的建筑物的局部。與那些慣于使用大景深拍攝客觀現實的攝影師的做法不同,羅恩·裘德刻意選擇了陰天和淺景深拍攝了這些小風景。
事實上對于這本書或這套作品的主題而言,羅恩·裘德所使用的手法至關重要,許多照片中因為淺景深而出現大面積的焦外成像,有的位于景深之前,有的位于景深之后,焦點選的位置也常常反常——所有這些,導致了讀者觀看照片時產生的不安感、壓迫感、或焦慮感。在薩特的《惡心》中,“惡心”指的是壓抑、痛苦、絕望,是錯亂的現實世界所具有的不確定性給人帶來的不安全感,是一種劇烈的感受,是黑色的敘事……人被逐出精神家園,靈魂和肉體承受刺痛。羅恩·裘德正是想要通過照片傳達出類似于薩特的《惡心》中的感受。
羅恩·裘德所實踐的是一種感覺現實主義,或者主觀現實主義。他是用相機,以一種技術的方式,模擬了一種學生/未成年人的視角。不過,這種模擬是示意性的,并非是完全實現人眼看到的效果,而是象征性的表現出那種“看的感覺”。這些視覺像是電影語言里的“主觀鏡頭”,帶領我們在一個(實際上是多個)小學里漫游,以一種問題少年的視角,讓我們體驗到一系列面對頑固無情的現實世界的體驗。
學校是一個復雜的場所,對于很多人來說,他們人生中最早遭受的挫折便始于此。這個社會上的種種壓力也可以滲透到這個看起來本應該是純凈的地方。知識在傳播過程中發生的扭曲和異化,以及因為人性的復雜和道德的不健全而導致的各種各樣的校園問題,更是不勝枚舉,最悲劇的情況莫過于,有的人沒能順利地走出學校。所有這些,都代表著校園的陰郁面。羅恩·裘德的這套作品讓我聯想到了格斯·范·桑特(GusVan Sant)的電影《大象》Elephant ,以及安德魯·多米尼克(Andrew Dominik)的電影《神槍手之死》The Assassination ofJesse James by the Coward Robert Ford 。前者中的校園場景和《惡心》中的氣氛有著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后者也是通過鏡頭的技術手段,模擬主觀視角的實踐。
羅恩·裘德在他的《惡心》中實踐了一種非同尋常的表現手法,這是對攝影這一媒介表達可能性的勇敢探索,也構成了《惡心》的獨特之處。它的確由一系列單獨的照片組成,甚至有些照片能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美,但只有在連續的觀看過程中,這一系列照片才能發揮出最大效果。通過觀看圖像序列,我們的腦海中生出一種主觀體驗,這體驗類似于電影,卻又不是電影。它像是一種紙上紀錄片,但它的本質屬性又是虛構。它引用了薩特的《惡心》中的概念,卻又獨自成立。它的拍攝地點在學校,卻又不一定與學校必然關聯。這種介乎兩者之間的曖昧屬性所帶來的趣味,應該是羅恩·裘德所享受的。它看起來簡單,卻又充滿想象力;它給人以苦澀的體驗,卻又讓人收獲觀看戲劇的快感——那種模擬現實,再現生活體驗的過程,是一種藝術,它提醒我們,應該審視自己的生活,甚或審視自己的記憶。